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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饥荒:一种挑战经典达尔文进化论的本质特征的生物学(二)

作者:哲学园 来源:哲学园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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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9

老蝉按:遗传上有关种族差异的研究,是一个被“政治正确”长期压制的领域,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上种族歧视的帽子。智力、种族、暴力和性取向,并称为遗传学四大雷区。老蝉也一直被这些问题所困惑,生物之间基因的相似与其表型的差异,实在是让人困惑和惊异:我们是被基因决定了的吗?基因型的微小差异为何在其表现型上会有巨大的差异?我们是要为差异唱赞歌还是要为相似而庆幸?(比如,我们与其他种族之间的各种相似与差异)。传统的遗传学和分子生物学都无法解决这些困惑,而且很容易导出一种政治不正确的结论。


而表观遗传学给传统遗传学打开了一扇光明之门,它声称遗传并非由基因唯一地决定,但也并非如拉马克那样的“用进废退”(这是一种与达尔文进化论不同的观点,已经被认为是错误的),而是一种基于细胞记忆的遗传学,这种遗传学受环境影响巨大,可以在数代内产生影响。那么那些政治不正确的结论就可以有政治正确的解释了-----如种族间的基因表型差异是可以在短期内在细胞层面得到改变(表型的),而趋于一致和相似----当然,我们不是说可以让一位黑人在三代内变成白人。


具体关于表观遗传学的知识,可以阅读本文,这篇文章摘自《基因传》,作者大名鼎鼎,作为一名生物科学家,其《癌症传》获得普利策文学奖,而新出的《基因传》则是为了弥补《癌症传》的原理上的来龙去脉交待得不够清楚而作的,可以称为《癌症传》的前传。关于《基因传》的详细可参考阅读:


建议先阅读正文,然后回头阅读以下链接。












冬日饥荒

表观遗传学与沉默的基因


选自《基因传》

[美]悉达多·穆克吉


同卵双胞胎拥有完全相同的遗传密码。他们不仅共同孕育于同一个子宫,而且通常来说生长环境也极为相似。考虑到这些因素后,我们就不会对双胞胎之间的一致性感到诧异,如果其中某个双胞胎患有精神分裂症,那么另一个双胞胎罹患该病的概率应该很高。事实上,我们应该思索为什么这个数字不能更高?例如说概率为什么不是100%?

-------内莎·凯里(NessaCarey)

《表观遗传学革命》


(The Epigenetics Revolutiom)基因概念在20世纪得到了迅猛发展,并且将我们引领到生物学新时代的边界,而这也为人类社会进步提供了坚定的承诺。与此同时,在其他生物学体系概念、观点与思想的推动下,基因势必摆脱原有的束缚,在生命科学的天空里自由翱翔。


------伊夫林·福克斯·凯勒

《生物医学中的人类学》

(An Anthropology ofBiomedicine)



接上期


※※※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在各种化学标签与标记的作用下,基因沉默与活化是一种切实可行的基因调控方法。尽管人们在几十年前就发现了基因可以短暂启动与关闭,但是这种沉默与重新激活的系统不会转瞬即逝,并且会在基因上留下永久的化学印记。[1]它们将根据来自细胞或环境的信息做出添加、消除、放大、缩小、打开或关闭等应答。[2]这些标记就像是语句中的注释或者书中留下的旁注(铅笔线、划线单词、划痕、划掉的字母、下标与尾注),它们可以在基因序列不变的前提下对基因组起到修饰作用。假设生物体中每个细胞的遗传信息均源自这部作品,可是它们采取的处理方式却各有千秋,例如划掉与添加特殊句型、“沉默”与“激活”特定单词以及强调某些短语,那么这些细胞将根据相同的脚本撰写出不同的故事。我们可以通过以下例句来反映人类基因组中化学印记的表现形式:


…This…is…the……,,,……struc…ture,……of…Your……Gen…ome…


[1]主控基因可以持续作用于靶基因,而这种自主性很强的机制被称为“正回馈”。

[2]遗传学家蒂姆·贝斯特(TimBestor)与某些同事认为,DNA甲基化标记的主要作用包括灭活人类基因组中源自古代的病毒样元件、灭活X染色体(莱昂理论)以及对精子或卵子中的某些基因进行差异化标记,这样可以便于生物体了解并“记住”哪些基因源自父本或母本,而我们将该现象称为“印记”。值得注意的是,贝斯特并不相信环境刺激会对基因组产生显著效应。更准确地说,他认为表观遗传标记可以在发育与印记过程中调控基因表达。


就像前述章节描写的那样,上述例句中的单词对应的就是基因。省略号与逗号代表了内含子、基因间区域与调控序列。而粗体大写字母与划线单词就相当于附加在基因组上的表观遗传标记。


现在人们终于找到了格登实验难以逆转成年青蛙小肠细胞胚胎发育的症结:由于小肠细胞基因组被附加了许多表观遗传“标签”,因此只有将这些“标签”抹除后才能让它转化为胚胎基因组。虽然我们能够改写基因组上的化学印记,但是这就像改变人类记忆一样困难重重,而上述化学印记保持稳定将确保细胞身份不会轻易发生改变。只有胚胎细胞基因组具备足够的灵活性时,这些细胞才可能获得与众不同的身份,并且进一步发育成为体内各种类型的细胞。一旦胚胎细胞的身份固定下来,例如分化为小肠细胞、血细胞或神经细胞,那么该过程就几乎没有逆转的可能(因此格登在青蛙小肠细胞逆向培育蝌蚪的实验中举步维艰)。胚胎细胞可以根据相同的脚本演绎出各式各样的作品,而其它细胞就像是一本已经定调的青年小说,很难将其改编成为维多利亚式的恋爱故事。


※※※


虽然表观遗传学部分诠释了细胞的个体特征之谜,但是也许它还可以破解更为复杂的人类个体差异之谜。我们曾经在之前的章节中问过:“为什么在相同环境与家庭中成长的同卵双胞胎会拥有迥异的生活与特征呢?”现在我们可以将其解释为双胞胎体内具有记录特殊事件的化学标记。然而这些化学标记又是以何种方式进行“记录”的呢?实际上基因序列中并不存在此类标记:如果你在50年内每隔10年对某对同卵双胞胎进行基因组测序,那么全部测序结果均会保持一致。但是如果你在同样的时间段内把测序对象改为表观基因组,那么就会发现他们的结果迥然不同:在实验伊始阶段,双胞胎体内附着于血细胞或神经元上的甲基基团几乎完全相同,但是它们之间的差异在第一个10年到来时就会逐步显现,并且将在50年后成为天壤之别。[1]


研究显示,双胞胎对于随机事件(创伤、感染与冲动)、乐曲旋律以及街头美味(巴黎的玛德琳蛋糕)的反应千差万别。而这些事件可以让他们体内的基因“启动”或者“关闭”,并且逐渐在基因序列中留下表观遗传标记。[2]尽管每个基因组都携带有创伤修复与机体愈合的信息,但是它们只是在被写入基因后才能够发挥作用,甚至可以说环境信号也需要借助基因组来显示其存在。如果说“后天”因素的影子无所不在,那么它也只是“先天”因素的映像。但是这种想法却让人们面临某种惴惴不安的哲学困境:如果抹去双胞胎基因组中的表观遗传印记,那么是否这些偶然事件、环境因素与后天因素从理论上就可以销声匿迹了呢?同卵双胞胎的命运能否真正实现表里如一?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是享誉世界的阿根廷文学家,他曾经发表过著名短篇小说《博闻强识的富内斯》(Funesthe Memorious),书中描写了一位遭遇意外的年轻人,他苏醒后发现自己拥有了“完美”的记忆力。富内斯能够记住生活中的每个细节、每件物体以及每次相遇,其中甚至包括乌云的形状或者皮面精装书的纹理。可是这种非凡的能力并未让富内斯从瘫痪中恢复。富内斯被洪水般涌来的记忆淹没,它们就像喧闹人群中持续发出的噪声,而他自己却根本无力反抗。博尔赫斯笔下的富内斯在黑暗中蜷缩于行军床上,由于无法阻止外界信息的疯狂涌入,因此他只能被迫选择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假如细胞丧失了选择性沉默部分基因组的能力,那么就会造就这位博闻强识的富内斯(或者,就像该故事描述的那样,这种环境只能培养出孤陋寡闻的富内斯)。基因组中携带着构建各种生物体、组织以及细胞的信息,而缺乏选择性抑制与重新激活系统的细胞将会被海量信息流淹没。令人感到自相矛盾的是,如果富内斯想要正常发挥博闻强识的优势,那么他必须具备选择性沉默记忆的能力。综上所述,表观遗传系统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基因组选择性地发挥作用,并且最终让细胞具备自身的个体特征,而生物体的个体特征或许只是机缘巧合的结果。


[1]随着甲基化分析方法不断提升,近期研究发现双胞胎之间的差异非常有限。与此同时,这个日新月异的领域目前仍存在较多争议。[2]遗传学家马克·普塔什尼对于表观遗传标记的持久性与记忆本质产生了怀疑。根据普塔什尼的观点(某些学者对此表示支持),之前被描述为分子开关的主控蛋白可以决定基因的激活或抑制。表观遗传标记是基因激活或抑制长期作用的结果,虽然它们可能在调节基因的激活与抑制中发挥辅助作用,但是基因表达的主要调节机制仍然需要通过这些主控蛋白来实现。


※※※


2006年,日本干细胞生物学家山中伸弥通过实验重置了细胞记忆,这也许是表观遗传学研究中最具说服力的典范。与格登一样,山中伸弥也对那些附着在基因上,可能记载细胞身份的化学标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么如果他把这些化学标记去掉会出现何种结果呢?成体细胞能否在彻底舍弃历史的基础上逆转发育过程变成原始的胚胎细胞呢?


山中伸弥再次与格登产生了交集,他也开始尝试细胞身份逆转的研究,只不过实验对象采用了成年小鼠的皮肤细胞。格登实验已经证实,卵子中的蛋白质与RNA等因子可以抹除成体细胞基因组上的化学标记,从而逆转细胞的命运并通过青蛙细胞培养出蝌蚪。山中伸弥打算从卵细胞中鉴别与分离出这些因子,然后准备让它们作为操纵细胞命运的分子“擦除器”。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山中伸弥将这些神秘因子缩小到仅由四个基因编码的蛋白质。接下来,他通过技术手段将上述四个基因转入成年小鼠的皮肤细胞中。


该实验的结果不仅令山中伸弥感到意外,而且还让全世界的科学家为之震惊,转入成熟皮肤细胞的四个基因使一小部分细胞获得了类似于胚胎干细胞的功能。这种干细胞既能够产生皮肤细胞,也可以分化成为肌肉、骨骼、血液、小肠与神经细胞。实际上,它们能够分化成为整个生物体中所有类型的细胞。山中伸弥与同事们仔细分析了皮肤细胞逆转(或者称之为“回归”)成胚胎样细胞的原因,他们发现该过程由一系列级联事件所组成。基因电路的激活或抑制将导致细胞代谢发生重置,随后表观遗传标记会被抹除并得到重写,同时细胞也会调整其形状与大小。原有的皱纹不见踪影,僵硬的关节恢复柔韧,我们仿佛看到青春再现,而细胞也将重新登上沃丁顿景观中的斜坡。山中伸弥终于可以抹去细胞的记忆来逆转其生物钟了。


不仅如此,该研究还取得了其他意外的收获。山中伸弥用来扭转细胞命运的四种基因之一被称为c—myc。14myc基因并非等闲之辈,它不仅是一种重要的再生因子,同时也是生物学中功能最为强大的细胞生长与代谢调控调节因子。当该基因被异常激活后,它可以诱导成体细胞转化为胚胎样状态,从而使山中伸弥的胚胎逆转实验成为可能(这种功能只有在其他三个基因的协同配合下才可以实现)。但是myc也是生物学中最具危险的致癌基因之一,它在白血病、淋巴瘤、胰腺癌、胃癌以及子宫癌中表现为异常激活。就像某些古代寓言指出的那样,追求青春永驻将付出惨痛的代价。虽然此类基因可以让细胞摆脱死亡与年龄的束缚,但是它们也会将其命运引向永生化与无限增殖的泥潭,而这些都是恶性肿瘤所具有的典型特征。


※※※


根据基因与基因组调控蛋白的研究结果,我们终于理解了荷兰冬日饥荒及其后续影响的发生机制。毫无疑问,对于那些在1945年遭受急性饥饿折磨的人来说,他们体内参与能量代谢与储存的基因表达已经发生了变化。起初这种变化的作用时间非常短暂,可能只涉及环境中营养成分变化基因的启动或关闭。但是随着饥荒持续的时间进一步延长,人体内的代谢模式也将逐渐固化下来,当这种瞬间的变化凝聚成永恒之后,它们就会在基因组上留下印记。食物长期匮乏的信号通过激素在器官之间弥散,并且会导致体内重组基因的过度表达。在此过程中,细胞内的蛋白质会想方设法拦截此类信号,而附着于DNA上的印记将协助它们逐个关闭基因。这就像屹立在风暴之中的房屋,如果想要保护建筑物不受破坏,那么只能把基因发挥作用的路径完全封死。无论是基因上附着的甲基化标记,还是经过化学修饰的组蛋白,它们都记载着冬日饥荒的回忆。


为了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人体内的细胞与器官均需要经过重新编程。最终,就连精子与卵子这些生殖细胞上也出现了此类标记(我们并不清楚精子与卵子携带饥饿应答记忆的原因与机制;也许对于生殖细胞来说,人类DNA中某些古老的通路记录了饥饿或贫困)。[1]当这些精子与卵子结合孕育出子孙后代时,它们形成的胚胎也可能携带有此类标记,以至于在冬日饥荒过去数十年后,代谢性改变依然铭刻在他们的基因组内。综上所述,历史记忆就是按照这种模式转化成为细胞记忆的。


※※※


值得警惕的是,表观遗传学也正处于某种危险观念的边缘。虽然基因经过表观遗传修饰后可能在细胞与基因组上叠加历史与环境信息,但是这种特殊的能力不仅颇具风险且结果难以预测:饥荒幸存者的后代可能会患有肥胖症与营养过剩,然而父亲患有结核病却不会改变孩子对于该病的应答。实际上,大多数表观遗传“记忆”是古老进化通路演绎的结果,我们不能将客观现实与主观愿望混为一谈。


就像20世纪早期的遗传学一样,表观遗传学目前也肩负着辨别垃圾科学与抑制疾病发生的使命。当我们面对这些旨在改变遗传信息的手段(饮食、暴露、记忆与治疗)时,不禁想起了李森科使用休克疗法获得高产小麦的荒谬尝试。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也希望女性在怀孕后通过保持心情舒畅来避免其子孙后代发生线粒体损伤。拉马克学说仿佛重振雄风并成为新时代的孟德尔定律。


[1]尽管蠕虫与小鼠实验证实了饥饿的跨代效应,但是我们并不了解这种效应是否会随着世代变迁而继续保持或逐渐衰退。某些研究认为,小RNA能够在代际传递信息。


总而言之,这些关于表观遗传学的肤浅概念理应招致怀疑。虽然环境信息可以铭刻在基因组上,但是其中大多数印记只反映了单个生物体细胞与基因组的“遗传记忆”,它们并不能在日后的繁衍过程中薪火相传。假如某人在意外中失去一条腿,那么该事件将在细胞、伤口以及瘢痕中留下印记,但是此类结果并不会导致其后代的下肢出现短缩,就像我与孩子们也没有受到家族中精神异常亲属的拖累。虽然墨涅拉俄斯(Menelaus)曾经告诫说,祖先的血脉正在从我们体内消失,但是幸好他们的瑕疵与罪孽也一同逝去。因此我们对于这种安排理应庆贺而不是懊悔。基因组与表观基因组存在的意义在于,它们可以跨越细胞与世代的时空来传承相似性与历史记忆。而基因突变、基因重组与记忆消除则可以拮抗这些力量,并且推进差异、变化、畸形、天赋与再造的产生,同时在继往开来的过程中为更加辉煌的明天开辟崭新的道路。


※※※


可想而知,基因与表观基因在人类胚胎发生中起着相互配合的作用。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摩尔根的问题上来:单细胞胚胎是如何发育成为多细胞生物体的呢?当受精作用完成几秒钟后,胚胎就开始迅速发育。与此同时,各种蛋白质也会蜂拥进入细胞核,并且逐步影响基因开关的启动与关闭,仿佛沉寂在太空的飞船突然焕发出勃勃生机。尽管上述基因表达会受到激活与抑制的影响,但是它们编码的蛋白质又会激活或抑制其他基因。现在单个细胞开始按照倍增的方式分裂形成中空的细胞球,接着参与协调细胞代谢、运动、命运以及身份的基因纷纷开始启动,随后细胞内部的各种通信线路也正式投入使用。整个过程就像锅炉缓慢升温与灯光明暗闪烁一样秩序井然。


现在这种第二遗传密码可以让细胞中的基因表达恰到好处,并且使每个细胞都能够获得固定的身份。对于某些特定基因来说,增减化学标记可以单独调节它们在细胞中的表达。例如,DNA甲基化与组蛋白修饰均可起到抑制或激活基因的作用。


随着胚胎继续发育,原始体节会被细胞取代。当新近合成的基因发出肢体与器官分化指令后,单个细胞基因组上会出现更多的化学标记。而这些附有化学标记的细胞日后将形成不同的器官与结构:例如前肢、后肢、肌肉、肾脏、骨骼以及眼睛等。在胚胎发育期间,某些细胞会出现程序性死亡。与此同时,维持细胞功能、代谢与修复的基因开始启动。于是单个细胞就逐渐成长为生物体。


※※※


亲爱的读者们,请不要被这些描述蒙蔽或误导,产生“我的天啊!这个过程太复杂了!”之类的想法,并因此认为没有人能够在深思熟虑之后理解、破译或操纵这些机制。


当科学家低估了复杂性的危害时,他们将会遇到事与愿违的结果。而这种失败的案例在科学实践中比比皆是:例如控制虫害的外来物种却成为入侵者;原以为增加烟囱高度可以缓解城市污染,殊不知空气中颗粒物排放的提升反而加剧了污染;本来希望通过促进造血来预防心脏病发作,但是却没想到血液黏稠度上升会增加心脏血栓的风险。


然而当普通人高估了复杂性的难度并且感觉“谜题无人能解”时,他们又会陷入意想不到的泥潭。20世纪50年代早期,某些生物学家曾经坚信遗传密码具有环境依赖性,他们认为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完全取决于特定生物体中的特定细胞,而试图破解遗传密码的想法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后来人们发现事实恰恰相反:只有一种分子能够携带这种在生物界通用的遗传密码。如果能够掌握这种密码的规律,那么我们就可以对生物体甚至人类进行定向改造。同样在20世纪60年代,许多人都怀疑克隆技术能否实现基因在物种之间的互换。而直到1980年,人们还无法借助细菌细胞来合成哺乳动物蛋白,或者通过哺乳动物细胞来合成细菌蛋白;按照伯格的话来说,这些事情实在“简单得可笑”。其实不同物种往往似是而非,“自然”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伪装”。


由于遗传指令在人类起源中的角色非常复杂,因此我们至今对于其详细的调控机制仍然一无所知。如果社会科学家一味强调形态、功能或命运取决于基因与环境的交互作用(基因并非是唯一因素),那么他实际上低估了主控基因决定生理状态与解剖结构的强大自主能力。如果人类遗传学家认为“多基因控制的复杂状态与行为并不遵循遗传学规律”,那么这位遗传学家就低估了基因的力量(例如能够“重置”整个生命状态的主控基因)。假如激活四个基因就可以使皮肤细胞转化为多能干细胞,假如某种药物可以彻底改变大脑的身份,假如单个基因发生突变就可以使性别与性别认同发生转换,那么无论是人类基因组还是我们自身都比想象中的要更容易改变。


※※※


我曾经在前述章节中写到,技术只有在促成转换时才能彰显其强大的推动力:例如,直线运动与圆周运动(车轮)之间,或者是现实与虚拟(网络)之间的转换。相比之下,科学的优势在于阐明组织规则与定律,其角色相当于透过放大镜对世界进行观察与分类。而技术专家努力通过这些转换将我们从现实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科学在持续发展中不断推陈出新,并且界定了可行性范围的外部极限。与此同时,这些具有深远影响的技术创新也展现出人类征服世界的决心:例如,发动机(engine)源自拉丁语聪明(ingenium)或智慧(ingenuity)、计算机(computer)则源自拉丁语计算(computare)或推算(reckoningtogether)。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深奥的科学定律往往带有浓厚的认知局限性:例如,不确定性、相对性、片面性以及不可能性。


但是生物学却在所有学科中独树一帜:它从创建之初就缺乏可供参考的理论,就算到现在也很难找到普遍适用的定律。虽然芸芸众生都遵循物理与化学的基本原则,但是生命起源往往就存在于这些定律之间的边缘与空隙,并且一直在伺机突破它们的极限。宇宙在实现平衡的过程中会消耗能量、破坏组织甚至制造混乱,而生命的意义就是与这些力量进行抗争。为此人体采取的策略包括减缓反应、集中资源以及调整成分,整个过程就像我们每周三收拾即将送洗的衣服。詹姆斯·格雷克(JamesGleick)写道:“有时看起来我们想要遏制宇宙混沌的目标根本不切实际。”人们赖以生存的自然法则并非毫无破绽,我们依旧期待抓住机遇锐意进取。毫无疑问,自然法则仍然主宰着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但是神奇的生命却始终在顽强地挑战极限并走向繁荣。即便是大象也不能违背热力学定律,它们巨大的身躯在运动中完成了特殊的能量传递。


※※※


生物信息的循环流动或许正是为数不多的生物学规律之一。

当然这种信息流动的方向也会出现例外(例如,逆转录病毒可以完成从RNA到DNA的逆向转换)。虽然在生物学世界中还存在某些尚未发现的机制,它们可能会改变生命系统中信息流的顺序或组成(例如,现在已知RNA能够影响基因调控),但是我们已经能够大致描述这些生物信息流的概念。


实际上,这种信息流可能已经非常接近我们需要的生物学定律。当我们从技术上掌控了上述定律时,就会迎来人类历史上最深刻的变革,也就是即将实现对自身基因进行读写。


※※※


但是在展望基因组的未来之前,我们还是先回顾一下它神秘的过去。我们既不知道基因从何而来,也不清楚它们如何发展壮大,更不用说在众多可行的生物学方法中,选择这种信息传输与数据存储的原因。然而我们现在却可以在试管中为基因追本溯源。杰克·绍斯塔克(JackSzostak)是一位态度温和的哈佛大学生物化学家,他用了20多年的时间希望能够在试管中构建自我复制的遗传体系。


绍斯塔克的实验延续了斯坦利·米勒(StanleyMiller)的工作。17米勒是一位颇有远见卓识的化学家,他曾经将某些存在于原始大气中的基本化学物质混合后合成“原始汤”。20世纪50年代,米勒正在芝加哥大学从事研究工作,他将甲烷、二氧化碳、氨气、氧气以及氢气经通风孔引入到密闭的玻璃烧瓶中,并且在注入高温蒸汽的同时用电火花模拟闪电,然后通过循环加热与冷却烧瓶模拟原始世界变幻莫测的环境。而这个不起眼的烧瓶中凝聚了烈火与硫黄、天堂与地狱以及空气与水相互交融的精华。


当实验进行3周以后,人们并未从烧瓶中发现任何生命迹象,但是米勒却在这些历经高温放电的原料混合物(二氧化碳、甲烷、水、氨气、氧气以及氢气等)中发现了氨基酸(构成蛋白质的基本单位)与单糖的痕迹。研究人员在米勒实验的基础上又在原料中加入了黏土、玄武岩与火山岩,他们随后在产物中发现了脂质与脂肪结构的雏形,而其中甚至还包括RNA与DNA的化学成分。


绍斯塔克认为,两种成分的机缘巧遇促成了基因从“原始汤”中横空出世。19首先,原始汤中产生的脂类彼此结合形成胶束,而这种中空的球状膜有点类似于肥皂泡,它可以将液体包裹起来并且参与构成细胞膜(某些脂肪与水溶液混合时就会自然凝聚成这种膜泡)。绍斯塔克的实验已经证明,此类胶束的作用类似原始细胞:如果研究人员能为它们提供更多的脂质,那么这些中空“细胞”的尺寸就会继续增大。它们将在运动中不断延展,同时纤细的凸起形成了胞膜边缘波动。


其次,在自组装胶束形成的同时,核苷(碱基A、C、G、U或其化学前体物质)也通过一系列化学反应组成了RNA链。虽然这些RNA链绝大多数并不具备自我复制的能力,但是在数以亿计不具备复制能力的RNA分子中,碰巧就有一个RNA分子奇迹般地完成了自我复制,或者说它根据自身镜像生成了一个拷贝(RNA与DNA分子固有的化学结构为镜像分子的产生创造了条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种RNA分子具有从化学混合物中富集核苷的能力,并且可以将其串联起来形成新的RNA拷贝,它实际上就是一种具备自我复制能力的化学物质。


接下来就到了彼此融合的阶段。绍斯塔克认为这个过程可能发生在某个池塘或者沼泽的边缘,而拥有自我复制能力的RNA分子与胶束就在这里发生碰撞。从理论上来讲,该事件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两种陌生的分子在偶然相遇后坠入情网,并从此开启了一段悠远漫长的姻缘。当具有自我复制能力的RNA进入正在分裂的胶束内部后,胶束就可以将RNA分子在隔离的同时保护起来,只允许RNA在安全的膜泡内进行特殊的化学反应。反过来,RNA分子又会启动编码有利于RNA—胶束单元自体繁殖的信息。随着时间推移,RNA—胶束复合物中编码的信息将会为生成更多的复合物创造条件。


绍斯塔克写道:“这种由原初生命体(protocell)演变出RNA的过程相对容易理解。在此阶段,原初生命体内将会逐步出现新陈代谢,它们可以利用结构简单且数量充裕的原材料合成营养物质。接下来,这些生物体也许会在化学百宝箱中增加蛋白质合成的功能。”20对于此类由RNA构成的原基因来说,它们可能已经掌握了诱导氨基酸成链与合成蛋白质的本领,也就是说,这种具有多种用途的分子机器可以使新陈代谢、自体繁殖与信息传递的效率得到极大提升。


※※※


那么离散的“基因”(信息模块)是何时以及为何出现在RNA链上的呢?难道基因从一开始就是以模块化形式存在的吗?还是说信息储存具有某种中间或者替代形式吗?尽管我们依然无法回答上述问题,但是也许信息论可以为破解迷局提供关键的证据。对于连续出现的非模块化信息来说,其麻烦之处在于管理起来十分困难。这种信息具有弥散、易损、无序、局限以及衰减的特点,并且它们之间的界线往往无法梳理清楚。如果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彼此交错在一起,那么系统将面临更加严重的失真风险,而这就相当于黑胶唱片上出现的严重凹痕。相比之下,“数字化”信息更容易得到修复与弥补。我们无须翻遍整个图书馆就能找到或修改书中的某句话。综上所述,基因的问世可能也是基于相同的道理:某条RNA链上呈离散分布的信息模块可以通过编码指令来满足离散与个体的功能。


然而信息的不连续性也会带来额外的优势:这可以让突变的影响只局限于某个基因,并且同时保证其他基因不被累及。现在突变将有针对性地作用于这些离散的信息模块,因此可以在不破坏生物体功能的情况下加速进化。但是上述优势也可能转化为弊端:如果突变数量过多,那么信息将会出现损坏或丢失。也许信息也需要某种备份拷贝,而这种镜像可以使信息在遭到损坏的时候得以保全或者恢复原型。当然这也可能是构建双链核苷酸的原动力。由于核苷酸链上的数据将在基因传5G.indd4462017/11/1616:18:19第四章冬日饥荒447互补链中得到完美的映射,因此任何数据破坏都可以被重新修复,其作用就像是记载生命轨迹的硬盘存储器。


经过岁月漫长的磨砺后,DNA这种物质终于肩负起遗传信息原版拷贝的重任。虽然DNA由RNA演化而来,但是它很快就替代RNA成为基因的载体,并且在生命系统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1]古希腊神话记述了父亲克洛诺斯(Cronus)被儿子宙斯(Zeus)推翻的经过,而这个故事仿佛也被铭刻在人类基因组发展的历史中。


[1]某些病毒基因仍由RNA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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