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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国都想抢去当国宝的老玩意儿,我们自己珍惜了吗?

作者: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来源: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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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8

约稿。



我爸以前没娶我妈时,过年上门给我妈家打年糕。

外婆当时备好一个石臼,里面放下了蒸好的糯米粉,略加些糖;我爸来时,自行车后座用绳子斜栓了一杆木锤:乡下惯例,该是木锤镶石头,只是这样也将就了。

石臼里略倒一些冷水,木锤上也蘸些冷水;我爸就脱了棉袄,只穿汗衫,手提木锤,在石臼里磨了几下,抡起来,空中画一道弧,猛挥一锤,落下石臼中,扑地一声,拖一拖,磨一磨,拔起来,抡在空中,再复一锤下去。锤过十几下,呼吸逐渐白气浓重,身上也冒白气。

如此抡罢三十多下,石臼里糕粉已经黏成一团,我爸便请外婆过去,将打好的年糕拿走,再换一些糯米粉搁进石臼。这样捶了四轮,就够吃到正月十五。



我们无锡老年间,萝卜丝饼、梅花糕和玉兰饼,就是街头小四样了。

我外婆琢磨,说煮茶叶蛋可是很讲究的,一不能久煮,因为煮久了蛋黄变松,味道发苦;二不能大火,不然蛋白老而韧,不嫩;三调味料得用心思,说是茶叶蛋,其实茶叶就取个味道,全称是“五香茶叶蛋”,五香才是主味,茶叶主要能多个香味;蛋壳得略敲碎,这样一来好看,二来好剥。

梅花糕中并没有梅花:只是发好的面,放进梅花模样的模子里,包了馅儿,蒸好了,用面封顶,面里加上绿红糖丝。这样的梅花糕出来,就像一个五角梅花形的面粉冰淇淋。馅儿,有肉的,有豆沙的,豆沙的居多,取其甜,和绿红汤丝相配——现在比较少了,因为模子难得。


我小时候,很习惯这些事,长大了见得少了。后来写《爱情故事》一书时,还专门写了这个——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很美好,可惜现在,没有了。

后来看日本人的饮食文化里,强调过年的杂煮要如何打年糕时,我微微一怔,想:

“这个,我们原来也有啊!”



汪曾祺先生在他的小说里,写过许多类似的小活计。卖熏味的,做茶干的,挑担子卖馄饨的,赶鸭子的,许多手艺人,未必登大雅之堂,但很有味道,很有趣。

最妙的一段是这样的:


“茶干是连万顺特制的一种豆腐干。豆腐出净渣,装在一个一个小蒲包里,包口扎紧,入锅,码好,投料,加上好抽油,上面用石头压实,文火煨煮。要煮很长时间。煮得了,再一块一块从麻包里倒出来。这种茶干是圆形的,周围较厚,中间较薄,周身有蒲包压出来的细纹,每一块当中还带着三个字:“连万顺”,——在扎包时每一包里都放进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木牌,木牌上刻着字,木牌压在豆腐干上,字就出来了。这种茶干外皮是深紫黑色的,掰开了,里面是浅褐色的。很结实,嚼起来很有咬劲,越嚼越香,是佐茶的妙品,所以叫做“茶干”。

连老大的儿子也四十多了。他在县里的副食品总店工作。有人问他:“你们家的茶干,为什么不恢复起来?”他说:“这得下十几种药料,现在,谁做这个!”

一个人监制的一种食品,成了一地方具有代表性的生产,真也不容易。不过,这种东西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汪先生这句话很妙:

这种东西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日语里有个词,曰职人,日文写法是しょくにん。被归在这类的人物颇多,比如金匠、铸刀匠、制茶筅的、制漆器的、编绳子的。列到此地步,您想必也看

明白了:夫职人者,有些像中文里的“匠人”。

——现在都说日本有职人精神。其实中国人也有啊。

汪曾祺先生、老舍先生、沈从文先生,都写过许多这样,用心做事,臻于精微的人。

我觉得,中国人若论匠人精神,完全足以压倒日本人——只是宣传得不够而已。

而这点对匠人的态度,倒是很有趣。


日本江户年间,有位很有名的先生,名唤本阿弥光悦。他家世代是刀剑工艺大师,而在日本,刀剑非武士阶层,根本玩不起,所以他逐日里交接的,也都是世家公子、诸侯大名。偏他一理通百理融,是个大才子。本身是书法家,创了书道光悦流;是出色的艺术家,陶艺、漆器、茶道也玩得转。末了,不只独善其身,还兼济天下,在京都洛北,兴建过艺术家村,让其他艺术家留居。在17世纪,这是件了不起的创举。

如果按中国视角,这人简直就是个大才子,可以登堂入室,进艺术史了吧?

但他在日本,还是属于“职人”。


大致可以说,在日本,“职人”并没有中国“匠人”这词里,隐含的那一点,小看之意。在日本,说你是个职人,可以被夸成制锅之神、茶碗之神,以及,当然,小野二郎先生这种寿司之神。



而在中文里,说一个人是个好“匠人”,并不算一个好称呼。比如,明朝董其昌论画,会认为画凡是匠气的,都不好。又比如清朝的沈复,认为“若留枝盘如寳塔、扎枝曲如蚯蚓者,便成匠气矣。”

如是,“匠气”在中文里,简直就是句骂人话。


我觉得,中国对匠人精神的小看,是一种士大夫+官僚本位的意思。

崇奉才子,崇奉书本知识,崇奉高雅审美。

而对民间的、经验的、技艺的东西,缺一点关爱。


但中华历史毕竟太久,地方又太大,所以随便一找,都足以碾压其他的。





举个例子。

以前写过日本的和纸,英语写作washi,则是郑而重之的另一种做法:在他们本国职人看来,与西洋纸与中国纸,都不相同。

制和纸,最常用的纤维来源,是楮树。楮树枝被煮过后,剥下树皮来,晒干;树皮再用碱液煮过,如此能去除树枝上的淀粉、油脂与鞣质,变得清澈了,再将只余下纤维的树皮放在清澈寒冷的流水中,洗去碱液。树枝的纤维经历过如此丰富的剥取洗涤之后,便变得清瘦纤薄。可以选择漂白:将纤维放到有水蒸气处,放久了,自然白净些——虽然不如机械制纸添加化学药剂,那么惨白夺目。当然也有贵人喜欢自然甚至有波浪纹的,有古意,便不漂白。

匠人赤手空拳,将杂质从纤维中挑拣干净后,便可以将楮树皮搁在石头上敲打了——直至成为纸浆。将纸浆舀去一个平面上,抖动,使之展开成平整的纤维。这时候,可以用一种增稠剂来处理一下——通常用黄蜀葵根制作——不增稠的和纸成品薄些,适合写字作画当书页;增稠的和纸成品厚一些,可以很硬扎结实,甚至可以拿来当盘子端菜。

——而这玩意,最初本是中国的技艺。


按《古事记》推算,日本在公元4到5世纪就有了纸。公元540年,有记录从中国大陆渡海而来的华人在日本,参与造纸:这事并不奇怪,中国移民匠人对日本文化的推动程度,众所周知的巨大。非只是中国,《日本书纪》里则提到,高丽王进贡过纸与彩色笔墨,此类纸在制作时,需要用到水车与石臼,水是用来冲刷的,石臼是用来磨的,如此听来,已经初具后来的和纸做法雏形。


像在《百心百匠》第一集里,张逢学老人就是精通长安古法楮皮纸抄造技艺的老艺人。

自己的好东西,自己不捧,被日本人拿去当了国宝——感觉真有些不太好呢。




《百心百匠》,就是这么一个专题片。

比如,裴金宝与张建华的古琴,那是张岱《陶庵梦忆》里的东西了。



张向东老师的皮影戏,怎么说呢?——张艺谋在《活着》里拼命推广这一点,后来好莱坞《功夫熊猫2》里竭力加强这一元素。




周小寒老师的宫毯手艺这类,在法国是要直接进装饰艺术博物馆的存在。




王树文先生的雕刻,张彦先生的砖雕,都是所谓盖技也而进乎道矣了。



丹巴绕旦、旦增平措、嘎玛丹增这几位的唐卡,用我几位长辈的话,“中国人自己再不多珍惜的话,外国人都想抢了。”

就是如此。






如上所述,因为中国古来的习惯,所以有种倾向。

对高妙的艺术品,大家觉得“太高雅,欣赏不来”;对民间艺术,大家又看不上,觉得土。

结果高不成低不就,许多好东西就这样漏过去了。

真有点可惜。


如上所述,许多好的东西,就在我们没注意到的闾巷之中,老人手边。如果我们自己不在意,那就真的是,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比如,关晓彤的爷爷关学曾老先生,那一手北京琴书,许多人也只在《有话好好说》里听过一段。像会这个的,也是走一个少一个。

这种东西,如汪曾祺先生所说,“这种东西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想想别国把点儿民间小玩意都当个宝保存着,传扬着。都说日本人在传统文化上有点太重仪式感,一点小玩意都当宝似的吹嘘——但反过来,我们自己不重视这点仪式感的话,也不能怪自己的传统技艺没人在一啊。


——工业时代到来前,华夏技艺之悠久广博,足以睥睨整个行星。这种东西,本来我们是来得及去欣赏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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