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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京去,到五环外,一边劳动,一边写作

作者:单向街书店 来源:单向街书店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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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7


《我是范雨素》刚引起关注时,人们惊讶于一个超出大众经验的个体现象(一个没受过高等教育、居住在城中村、以辛苦的体力劳动谋生存的外来打工者展现出过人的文学天分);后来,人们才关注到文章的内容:一幅北京城乡结合部的生活画卷,一代外来打工者从乡村进入城市、艰难谋生的故事。在这之中,范雨素所居住的、一个典型的城中村——“皮村”和它背后的一个特殊群体——“皮村文学小组”成为焦点。皮村文学小组由皮村外来务工人员中喜欢写作的伙伴组成,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范雨素”。


今天推送的是一组皮村文学小组组员的文章,节选自《单读 16:新北京人》他们以自己手中的笔,讲述他们从家乡来北京的路途,以及打工的日常生活,坦陈他们的沉默和漂泊,以及对家乡、皮村、以北京为代表的城市生活的复杂情感。



到北京去

文:微尘


2002 年春末,我没有考上高中,也没打算考上。就这样毕业了。


从地里回来,吃完晚饭,父亲带我去找村里劳动局的线人,有合适的工作让他想着我点,毕竟村子里不上学的年轻人都出门闯荡了,待在家里种地被人笑话。地里的农活又苦又累,我也想早些摆脱这样的日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过了两天,也是晚上,线人来我家,说是在天津的一个韩国企业,待遇挺好,邻村的一个小伙刚在那儿干了两年,现在一个月能拿八百块,比一亩地收入还要多。又说,人家比你还小两岁,村里和你一块毕业的三个男孩也要去,有伴,想去的话明天去市里面试来叫你。线人像个“经济”(买卖牲畜的中间人)似的会说。我点了点头,父母满口答应。


次日一大早,我们几个就出村了,这时的天空中,星星刚落下,只有一线的透明贴着东方的地表,空气清爽湿润,村子里有零零散散亮灯的人家,在听到几声公鸡打鸣之后,乡村小路开始热闹起来。正是上地的时候,有赶着牛车的,有骑自行车的,也有扛着锄头走的。村里人都起得早,中午太阳毒,可以多休息。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我们上了大公路等公交车,坐了一个多小时,又打了个摩的,在一个立着“人力资源有限公司”牌子的门口停下,里面已有好多人。说是面试,其实就讲了一些厂规,看了看身份证,就去体检,交上体检报告就算过了。但因为要交五百块钱押金,我没有去成。


事后,和一远房表哥说定,明年跟他去北京,学木工,干装修。


农历正月十六,表哥来通知我当晚走,叫我准备一下,晚上在他家集合。和表哥聊了一会北京的情况,他见母亲在外屋准备菜,说要去通知其他人,不能多待,骑摩托车走了。表哥走后,母亲埋怨父亲,为什么没有把他留下吃饭,可以多了解一点情况,多照顾一点我。


我们家和表哥是从姥姥家那边论的亲戚,已经出五服了。他大我几岁,不是父母介绍我都不认识,他初中没毕业就和本村的一个老板出门学木工,前年老板出车祸去世,他领着人把活干完,把账结了,自然也成了老板。说是老板,其实也就领着几个人包点装修活儿,很多人学个三四年便都自己单干,我们这里这样二十来岁的老板很多。


晚饭比平时早了些许,也多了几个菜,丰盛了很多。父亲用小推车推着用化肥袋装着的被褥,还有一包替换的衣服鞋子,送我去表哥家。表哥正在吃饭,我是第一个到的,慢慢人多了起来,有用小推车送行李来的,有骑摩托车带行李来的。一人骑摩托,领来一辆 130 双排货车,说这是我们今晚要坐的车,有人见是这种车,立刻说,“不去了”,爷俩推着行李走了。一骑摩托的骂道,“他妈的,吃我的,喝我的,还耍我”,想必骑摩托的是那个人的老板。这时我母亲也来了,给我带了几个煮好的鸡蛋,叫我路上吃,然后被舅妈让到了屋里。


冬天傍晚黑得很快,没说几句话就已经要掌灯了,仗着人多,我们把三辆摩托车抬到车上,有人用手电照着绑好,扔了几捆玉米秸,把行李放上。表哥说,“都解个手,上了车以后就不能下来了。”上车以后,下边几个人再给盖上苫布,绑好,司机又拿手电检查一遍,坐上驾驶室,等了一小会就出发了。


因为第一次出远门,而且要在货车里过夜,坐在玉米秸上,靠着被褥卷,我还挺兴奋的。这十来个人都是附近邻村的,年龄和我差不多,有的出去几年了,有的也是第一次走。


货车在颠簸中走出了乡村土路,上了大公路,车速快了起来。头顶的苫布也噼里啪啦响,车里的温度降了下来,有的人开始发牢骚,“早知道坐这车,就不跟他去了。”

“在天津干的一个老板找过我,早知道跟他去了。”


“今年怎么坐这货车走啊?”


“还不是老板们为了把摩托弄到那边,找活儿方便。”车里的温度更低了,有人开始盖被子。


“别心疼被子了,工地上比这里还脏呢。”


“车费怎么算的,我没好意思问。”


“每人一百,剩下的三个老板平分。”


“我靠,比大巴还贵!”


“别被老板听见,怪冷的,都挤挤。”


车突然停了,司机下来对我们说,“再往前走就出省,交界处查得最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出声,在里面睡觉就行。”


车又开始走了,不过明显比刚才慢了很多,又是一阵颠簸,我旁边的小伙小声说,“咱们上桥了,过了河就是河北了。”


这时,闪烁的警灯透过苫布照进来。前面一阵吵吵,车停了,不时有手电照进来,我们挤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喘。车突然向左窜了出去,猛地向右一拐,一个侧棱,差点翻过去,大家的头撞在车帮上,身子颠起老高,幸亏有苫布挡着,然后货车一路狂奔,后面的警笛声跟了过来。货车还在加速,苫布由噼啪响变成了吱吱长音,风穿过被子,我像裸体飘在空中似的。警笛声渐渐小了,在看不到警灯后,车速恢复了正常,驾驶室有人敲后玻璃说,“后面没事吧?”


“没事。”有人答道,“幸好摩托车绑得结实。”


“没事就好。”模模糊糊听到驾驶室里在聊天。


“来根烟。”


“嗯。”


“你真牛 ×!”


“我事先把车牌换了。”


“他们追上来怎么办?”


“新闻上事故这么多,他们不敢死命追,出了事他们也有责任。”


“现在这社会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我们在后面车斗里,没人说话,好像都想着什么。


寒风带走晚餐那碗棒渣粥的最后一丝余温,身体开始哆嗦,心跳加速,我们只有挤得更紧,才能抵抗寒风,保住体温。



在皮村吃饭

文:马大勇


出门在外,每天要面对的事情就是吃饭。每个人的肚子都是有规律的,饿了就会自动发出信号,让你全身发软,没有力气,非得吃点东西填一填。民以食为天。


吃饭看似很容易。走出我住的出租房,沿着小巷走几步,就是皮村的中心街道。


皮村,一个几万人居住的大村子,距离城区不算远。因为靠近国际机场,天上时时有飞机轰鸣而过,所以没法建高楼,只由一大片低低的楼房和更低的瓦房组成,挤压出一条条逼仄的小巷。也有一条中心街,稍微宽些。街上是鳞次栉比的手机销售部、五元日用品商店、电脑维修站、服装店、化妆品店、药房、蔬菜水果摊、烧烤摊、小饭馆……排出一两公里远。这村子的本地居民只有几千,占大部分的是外来务工人员。他们早出晚归,都要吃饭,要买日常用品。每天傍晚,街两旁的店面里亮起灯光,门口小霓虹灯的广告牌开始闪烁,街上的人也就多了起来。从公交车上下来的人,流走马灯似地来来回回走,汹涌,说笑,走进一家家店里。街上要一直热闹好几个钟头。


自然也是饭馆里最热闹的时候。街上的吃食很多,但细一分析,就是三大类:饺子,拉面和盖饭。饭馆招牌也经常变换,有时今天还开,明天就关门了,过几天又换了另一家。我有时碰上一家比较对胃口的,就欣欣然经常跑去。不过,只是一个人吃,点的菜、饭都有限,也比较便宜。时间久了,店里的服务员都认识我了,一见我点的几样,就哈哈一笑:“又是这几样,哈哈!”我也不想听到这笑声,就又换一家。


皮村社区文化活动中心大门口


街上一家小饭馆,有炒菜,有米饭,有汤,味道还好,价钱也合适。我常去吃。店主是一对四五十岁的中年夫妇,衣着整洁,上灶做饭、买菜、端饭上菜都是他们两个,我看着他们上午就开门,一直到夜晚十点十一点还开门。


他们对每一个客人都很殷勤,也不斤斤计较。一次我忘带钱包,饭菜端上来,才想起来,叫苦道:“我还得回去拿……”女店主立刻说:“不急不急,先吃吧!明天再拿过来也可以。”有时我也与他们聊几句。他们是北方人,勤勤恳恳一直在干活。男店主说:“以前在家一直做这行,来到村里,想着这里人气旺,咬咬牙,拿出一笔钱租了门面,开了这个饭馆。觉得很吃力。不过,再怎么吃力也不怕,家里孩子还在读高中,要多挣点钱!”


确实不容易。租门面房的钱和城区闹市里租门面房的钱几乎一样贵,饭菜却要比那边的价钱低一点。因为这边的消费水平就是这样。女店主也感叹:“我们现在全靠回头客,没有回头客不行。我们是本小利薄……”


一天中午,我又去吃饭。坐我前面的是一个脸皮白净、穿西服、头发不长不短的男子,他要了几个菜,两瓶啤酒,大吃大喝。吃了一大半,他停顿了一会,忽的叫了一声:“老板、老板娘!你们过来!你们这么做生意的?”


店主夫妇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砰地一声,把一个菜碟拿起来,又搁在桌子上:“看看,这菜里有一根头发丝!”一碟青菜已经吃去一半,余下的菜里确实有一根不长不短的头发,也不知道怎么进去的。男子愤愤然站起来,就往外走:“你们居然拿不干净的东西给我吃!我告诉你们,今天这饭钱一分钱也不给你们!”


皮村的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


“哎哎,这个饭钱你要给!”女店主急了,叫起来。男店主也追着说:“先生,这饭菜我们给你打五折吧!”


“还敢要钱!你们这样的饭菜,我要上法院去告你们,你们的饭菜惹我恶心,伤害了我,法院还要让你们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男子理直气壮地说着,噔噔几大步走出门外。我实在气不过,一下子站起来,就要发声。男店主这时拉住了我:“算了,算了!”出门在外,他们不想也不敢惹事情。


一转眼夏天到了,天太热,每次进饭馆里吃饭都要出一身汗。所以有时我也到别家去吃。一天下午,店主夫妇在门口站着往外看,目光与我相碰,我的脚步下意识地没有停留,走了过去了。心里不禁有些淡淡的不好意思。


接连一段时间我在城里加班,再回来的时候又去他家饭馆吃饭,又出了一身汗。付钱时我问:“怎么不装空调呢?”


“哎,本小利薄,装不起啊。”男店主感叹。女店主这时拿来一个饭盒,递给我:“这个菜你拿回去吃吧!我们明天就关门了。”


第二天,这小饭馆紧紧地关上了门。不久,又有几个工人在店里店外忙忙碌碌地装修,另一家商店又要在这个门面里开张了。



名字的时代象征

撰文:范雨素


我在今年 8 月找到一份教书的工作,原以为和以前不一样,是去做小学老师。谁知不遂人愿,开学那日,校长说学校幼儿园差几个人,让我去教幼儿园。


我从未教过幼儿园,看到孩子们一张张生动的小脸,恍然又觉得自己年轻了。


在幼儿园工作能碰到很多有趣的事。因为我任教的学校是打工子弟学校,应家长要求,小朋友不光要会读,还要会写。我每天教小孩学数学、拼音、汉字,每天晚上都要布置作业。为了确保他们不滥竽充数,我每天把这些小朋友拉到黑板上来写,保证每一个人都会写。可有一部分在学校里会写的小朋友回家后就不拿笔了,他们命令爸爸妈妈写家庭作业。我每天看着这些大人虔诚地写“123”、“aoe”,还要给他们写的作业打上“√”,便觉哑然失笑。


但更让我感慨是这些孩子们的名字都起得很有意思。我们班有孩子三十六人,我给他们的名字大致归类一下:


先说小女孩的名字,大致可以分两类:一为诗歌型;二为信仰型。诗歌型的女孩名字有鹋娅、筱萱、冬荷、梦瑶、乐文、青青、雨竹、千枝、璟萱。鹋娅、筱萱让人马上能想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冬荷的名字显然来自小学课本里刘长卿的冬景。梦瑶让人想到乐天居士的长恨歌,想到唐玄宗与杨贵妃凄婉的爱情故事。乐文的爸爸肯定熟读论语,而千枝的爸爸大概能背出“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黄软于丝”。青青、雨竹、璟萱这些名字听起来都是一首首恬静的田园诗。而下面这些女孩的名字被我归为信仰型:善雅、季诺、净照、梦慈。



记得在我的童年,女孩子取名都很随意。我的老家在湖北襄阳,位于南阳盆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的正中心,不贫穷也不落后。可女孩子们的名字都很老土,在家排行老大老二的女孩名字大多是招弟、换弟、金换、玉换、改运、换运、冬换、春换、秋换、夏换、改子、换子、换赢……记得一个同学有一个更奇葩的名字,叫王钓儿。家中已生男孩的女孩名字也取得随意,大多以植物的名字命名,如玉梅、月梅、梅香、桂香、春香、秀萍、秀兰、九菊、秋菊、月英、玫瑰、桃花……听到这些名字,就知道她们是几月份出生。


我是家里最小的,生在阴历九月,我妈给我取名范菊花,大姐叫范桂华,二姐叫范梅花。两个哥哥在家排行老大、老二,给他们起名却煞费苦心,没上过一天学的母亲给我大哥取名范云,小哥叫范飞,希望两个哥哥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成为人中之龙。小哥哥的前半生完成了母亲对他的期望,后半生迷上赌博,过得凄凄惨惨。大哥哥现已年过半百,一生平庸,母亲过高的期望对他来说是一种精神暴力,他这大半生一直郁郁不乐。母亲因我和姐姐是女儿,对我们没什么期望——现在想来当女人也是幸福的,虽然男尊女卑,但女人没有任何精神压力。年少时我一直很讨厌我的名字,觉得这名字重名多,很俗气。记得十二岁时看了一本畅销的言情小说《烟雨迷蒙》,是琼瑶写的,后来又把小说改成了电视剧《情深深雨蒙蒙》。我当时根据小说的意境把我的名字改成范雨素,改了之后,却一直感觉不舒服,像戴了一个假面具似的在活着。


再看班上小男孩的名字,我也粗略地分为六类:


住大房子、数金条型:桐轩、尚轩、鹤轩、松庭、梅轩、家鑫、鑫磊、业鑫、康鑫、钲锆。


光宗耀祖、改变世界型:耀庭、光耀、于豪、家豪、自强、思屹、振宇、建宇、创世。


哲思型:伟思、忆恒、泊圆。


按生辰八字五行缺啥补啥型:梓洋、辰洋、浩宇、红熠、浩洋、洋浩。我发现孩子们没一个命中缺土。


路好走、跑得快的名字有两个,冯锦程、马鹏聘。


手工业传承人的名字也有两个,来自端州的之砚和来自洛阳的紫纯。


城市像抽水机,小城市是小水泵,大城市是大水泵,把七亿农民源源不断地抽到城市来。孩子们的父母都是谁?是来自农村的大学生蚁族,是村子里最能干的小伙,是堡子里最俊俏的二丫头。世代相传的制砚者为什么不做砚台了,要来城市打工呢?可他们还是对他们的手艺保存一份深厚的感情,他们孩子的名字还保留着祖辈世代相传的手艺的痕迹,叫之砚,叫紫纯。


作者范雨素,是北京皮村的一位育儿嫂。


看着花名册,我发现男孩们的精神压力都很大,要光宗耀祖,要有大房子,要赚很多钱。女孩的名字寄托着她们的父母要过世外桃源般生活的梦想,在如诗如画的环境里生活,做诚实、善良、有信仰的人。


通过孩子们的名字,就知道三十年的改革使中国农民的文化素质提高了,可文化素质的提高、生活的富裕,没有给他们带来安全感,他们不再抱团取暖,每天想的却是大房子,要好多好多钱。我曾想寻找答案,我反反复复看过五遍李昌平老师的《我向总理说实话》,看梁鸿的《中国在梁庄》,看一切我能找到的关于三农问题的书籍,希望能找到答案,使我不再困惑。


我的女儿十四岁开始在北京谋生。前几天她告诉我,她要改名字,她的名字范苗苗太萌哒哒了,让她很没面子。我又给她解释了一遍范苗苗这三个字的字型意义。写出来好看,三个字都是“艹”字头,字型里有水有田。整个名字的字型看起来就是一首水草丰美、男耕女织的田园诗,阴阳先生都起不出这么有风水的名字。多好的名字啊!你看人家《失恋三十三天》的作者,为了名字看着好看,把鲍晶晶改成鲍鲸鲸。她不听我的解释,说这个名字听起来、看起来没一点知识含量。她想好新的名字了,叫范渺渺。“渺”这个字既是浩渺无边,又是渺渺茫茫看不见,这个名字包含了整个宇宙。我听完了她发表的关于她的新名字的哲学意义的演讲,表示我尊重她的意见,随她去吧。可藏在心里没说出来的话是:范渺渺这三个字的字型看起来就像茫茫水面上的浮萍,怎么看也不吉利。


大女儿虽然现在在写字楼上班,是衣着光鲜的白领,可我看她的签名还是农民工二代、飘二代。她的职业并没有给她带来安全感、归属感。她依然是惶恐的。


沉默的大多数与想说话的人

文:陈迪桥


“所谓弱势群体,就是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的人。就是因为这些话没有说出来,所以很多人以为他们不存在或者很遥远。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这些人保持沉默的原因多种多样,有些人没能力,或者没有机会说话;还有人有些隐情不便说话;还有一些人,因为种种原因,对于话语的世界有某种厌恶之情。”


在《沉默的大多数》一文中,王小波讲到话语与权力之间的关系,也讲到了话语权与弱势群体之间的关系,讲到有人善于使用话语,还有一些人则尽量保持沉默。


按说这世界本不应该有“弱势群体”,如果生命真的是平等的,特别是在很多鼓吹此道的人那里。可惜现实往往并不如人意,这个世界就是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并且有很多人认为这是正常的。


在十八岁以前,我是一个对社会结构完全没有认知的人。或许因为我生活在农村,没见过什么有钱人,对于贫富差距没有直观的感受,对于财富积累与分配机制也完全不了解。不像今天,任何一个人,只要睁开眼睛看,都能感受到巨大的贫富差距和不公平。


这个世界是很荒诞的:在很多人看来,全世界的财富集中在 1% 手里,这也是正常的,即使自己并不属于这 1%。



前一阵,《我是范雨素》一文火了,具体的是,范雨素大姐火了,以及跟着被媒体关注到的位于皮村的工友之家的文学小组火了。


其实文学小组存在已经很久了,里面的不少作者都已经小有名气。比如李若,她的不少文章发表在网易某非虚构写作栏目上,每篇阅读量均高达五十万余。文学小组又始终是低调的,否则早就被更多外人所知,而不是在范雨素火了之后。这同时也反映了一个现实—太多人对底层是没有关注的,也更不可能关注到“底层文学”,或者叫打工文学、工人文学。看吧,连文学都是分成三六九等的。


范文是意想不到火的。因为之前她也发表过一篇文章,阅读量并不高。有些居心叵测的人说,文章火的原因是背后有推手,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文学小组成员写的和发表的文章已经非常多了,为什么其他文章没有这样火呢?


相对于这些发表出来的“底层文学”和它们所呈现的现实,底层更真实的状况是—沉默的大多数。前两天在一个群里,一位北京某高校在读大学生提出一个问题:范雨素能代表大多数的底层人民吗?从这个问题不难看出,很多时候,底层是被代表的。为什么沉默呢?王小波的话说明了一切。他引用福柯的话:话语即权力,并且辩证地提出了,权力即话语。放眼现实,我们的媒体资源是被谁掌握的?各大会议上的代表们,有几个是真正的人民?


说到这里,我已经不想再说了。我也只是个无名小卒,一直是沉默的大多数,懒于写文章。正像范雨素所说,她不相信文字能改变生活,习惯了靠苦力谋生。


某些靠卖字为生的人,以为握着笔杆子就可以口诛笔伐,骂作者也骂读者,似乎在文字的世界里,自己就是皇帝。你们真的搞错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是互联网时代,任凭你们如何丑化与诬蔑,大众并不买账,买账的大概都是跟你们臭味相投的人。


毕竟,连《人民日报》( 2017 年 4 月 26 日 05 版)都说了,“我们不能因为范文好看,而忽略了文章指向的个体遭遇、社会问题”呢!



城市倒像避难所

文:小海


妈妈昨晚又打电话了,连续打了两个。这是她一个星期里第二次给我打电话了。一年里妈妈几乎从不打电话给我,哪怕我两个月没往家打电话,我再打过去妈妈也只会问,“怎么那么长时间没打电话?”她不会给我打过来。


但这次不同,一通电话妈妈就说“票订到了吗?什么时候回家?”我还以为是妈妈不怎么懂手机,无意间碰到了拨号键。


前几天我用手机抢票抢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后来听朋友介绍又换了一个抢票软件,真抢到一张。没有座。我说,“票订到了,腊月二十七,公司忙,提前请不了假。”


王福春《火车上的中国人》


“村里的巧兰给你说了个对象,还是县城的,那家有两个女儿。”妈妈说。“巧兰是谁?”我不禁问。“她是以前村里老书记家的小儿媳妇,现在是村里的妇联主任。”我差点大吃一惊,村里还有妇联主任?在我想象中,好像只有城市才有。我这婚事,妇联主任都跟着操了心。


“她是村里妇联主任?平常都忙些什么啊?”妈妈说,“你别管人家忙什么了,你不瞅瞅你自己多大了,都三十了,还不下工夫好好找。上次你表姐给你介绍的,有联系吗?”我对这类问题都有点怕,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嗯嗯,有联系啊,聊得还不错!”


妈妈也似乎猜到我在撒谎,无奈地说,“真替你发愁,那么大不找对象,你有没有想过外人会怎么说?你只顾着自己。自己条件不好,还不主动点儿?”这几年这样的话我听得越来越多,一下把我拉回到现实的大墙之下,一种自责又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嘴上只能轻轻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妈妈的口气略带埋怨,“你是不知道,过年前有可多女孩子都回家早,说媒提亲的又多,这些日子就像是农忙收麦子一样,晚一天说不定就是耽误一年啊!你一年到头在外边也没见挣到什么钱,也不知道整天忙什么。”


这一年来,我跑了两座城,换了几份工作,都年关了,钱也没剩多少,还真是令人发愁。每到过年,我都会茫然,要操心提前订票回家,过了初五六就订票离开,都不知道回家的意义是什么。不外乎跟着媒人去相亲,明知道没什么可能,也不得不跟着。浪费饭钱烟钱不说,主要是浪费时间。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当下,结婚成家成了新时代农村年轻男女的大问题。


眼看我的年纪越来越大,家里人就说,“无论怎样,找对象结婚是首位,没钱可以借,再怎么难都要借够过小礼过大礼结婚办喜宴的钱。”我想到了上学的时候,大部分农村父母也都会对子女寄语:“只要你好好学,能考上大学,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大学。”


我们都在这卑微的无力感中颤巍巍地行进,上了大学也没见改变命运,和没上学的人一样,在农村和城市间奔波挣扎。盲目一如既往,疼痛的同时又充满幻想。慢慢地,家从港湾变成了现实的竞技场,看哪一艘船大,哪一艘跑得快。城市倒像是避难所,得以短暂地逃避热烈青春与残酷现实带来的阵痛和麻木。



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绝望,这都快成了一个拒绝英雄的时代,只有戏子与小丑在运气的舞台上表演着拙劣滑稽的把戏。一些有权势的人,前一刻还是为人民服务的孺子牛,后一秒就穿上囚衣成为千夫指。各大选秀节目也疯狂至极、娱乐至死,两亿多一线工人的所思所想难道就由他们代言?那些外表光鲜的欲望,所谓梦想实现就能立刻改变人生的事迹,只会助长错位的思想,让贫穷的更加贫穷,富裕的更肆无忌惮,导演一出出听来让人震惊的人间悲剧。


我的思维飞旋着,听妈妈说起家长里短,只是“嗯嗯”应和着。半个小时过去了,妈妈又说,“你可得加紧了,听说邻村的一个过年就结婚了,前几天男方家人去过大礼,本来女孩对男孩说不要的,男方家人怕不给不好看,带了两万过去,结果女方家人嫌少不接,还说带不够八万就取消婚期。只得东借西凑,钱够了再去过礼。你得好好干,钱该花的花,不该花的要省着点儿。”


“嗯嗯,知道了”,心里不禁一阵唏嘘,赚够娶媳妇的钱,还差太远了。最后我安慰她,“我知道了妈,能早点回去我会提前的,我会把握机会。”


挂了电话,已是十点多钟。夜色在北京城蔓延,我在雾霾中看不到自己的明天,还是洗洗睡,养好精神,明天为这虚无的生活继续奋斗吧。



以上文字选自《单读16:新北京人》

吴琦 主编

理想国

2017 年 1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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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书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写下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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