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终究不是妈……

朋友们都说黄莺嫁了个好人家——

在城里有两套房子，一套出租，一套自住。公公是邮政局的中层，大小还算是领导，总有人对他点头哈腰。

婆婆是家庭妇女，专门负责一日三餐，以及屋里屋外种种。

老公顾征一表人才，看起来有些像成熟版的王源。他在建筑设计院工作，一年也能忙得不少钱。

就世俗眼光来讲，这样的家庭有物质，有体面，在相亲市场上是很有优势的。而黄莺不过是一名小学老师，嫁进来不算锦上添花，也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般配。

随着婚姻生活的开始，黄莺也觉得小日子蛮舒坦的，小两口相亲相爱，有打闹有玩笑。

俗话说：有个好老公，不如有个好婆婆。黄莺尤其有个好婆婆，更让黄莺仿佛赚到了似的。

都说婆媳是天敌。婚前，黄莺没少听同事和朋友吐槽自家的恶婆婆，什么笑里藏刀，什么表里不一，什么捧高踩低，什么背后使坏……听得黄莺心惊胆战。

谁曾想，自家的婆婆竟然这么好！

没什么文化，一脸和气，不掐尖要强，一心伺候老的小的，又特别爱干净，屋子里里外外被她拾掇得一尘不染，还不让黄莺插手。

人家婆婆对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恨不得鸡蛋里挑骨头。而自家婆婆人前人后夸黄莺，知书达理，孝顺懂事。

黄莺虽说结了婚，但还是孩子性格，大大咧咧的，整天“妈妈长妈妈短”的，人前人后地叫着婆婆。

换季时，黄莺一打开衣橱，发现自己过季的衣服已经被婆婆妥当收好，而当季的衣裙有条理地挂了起来。

说实话，黄莺的妈妈都没这么细心周到，这让黄莺感动不已。在学校没少在同事面前夸婆婆，惹得同事们啧啧羡慕。

凭良心说，黄莺对婆婆也不错。

结婚之后没几天，她惊异地发现：除了内衣裤，婆婆竟然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她身上穿的衣服裤子，全是顾征的舅妈淘汰下来的。

这奇葩事，得归功于黄莺的公公，对婆婆极其苛刻，生活上可以说是死抠。在当时家里只有公公一个人挣工资的情况下，就凭这股子抠劲，才早早地在小城置下了两套房子。

虽说勤俭节约是美德，但……黄莺想起公公体面整洁的穿着，想到日子过好了之后，婆婆依然一直穿别人的旧衣服……这对婆婆太不公平了吧？

婆婆却说无妨：“我又不挣钱，要穿什么新衣服？把他们父子俩伺候好了就行了，他们是家里的摇钱树……”

黄莺又想起了平日里公公对婆婆的颐指气使，其实，黄莺早就有些反感公公在家的领导做派，而婆婆向来逆来顺受，做小伏低。

黄莺不肯。之前就算了，现在不一样了，儿媳妇进门了，不能再让婆婆这般委屈了。

黄莺思想简单，她把对婆婆的好，体现在给婆婆零花钱上、给婆婆买这买那上。

以前的旧衣一概扔掉，她拉着婆婆在各个服装店出没，当季的，换季的，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统统买个遍。

婆婆局促地试穿着，有些喜悦，有些不安。

黄莺一面帮她捯饬，一面竭力打消婆婆的忐忑，让她坦然接受：“你是家里的老黄牛，也该享受享受了，我给你买是应该的呀！”

黄莺还在婆婆的几个生日里，借着由头，给她置办了全套的金首饰，让她戴起来。婆婆逢人就夸黄莺孝顺，拿出穿的戴的展示：“都是黄莺给我买的。”小区里的婆婆们无不羡慕。

这期间，黄莺经历了怀孕、生女儿。婆婆又是尽心尽力地伺候月子，比黄莺的妈还细心体贴，把母女两个养得粉簇簇、白嫩嫩的。

黄莺的妈也关照黄莺：“这样的婆婆难得啊，你要惜福啊！”

黄莺吐着舌头，连连答应，之后更是掏心挖肺地对婆婆好。

婆媳连心。所以，当黄莺知道顾征在外面有了女人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跟婆婆商量。

当时女儿鹿鹿已经3岁，婆媳两个带着鹿鹿在逛服装店，婆婆看中一件春装，红底黑花，简单大方，婆婆欢喜得很，黄莺当即就掏钱付账。

也就是在掏钱的时候，黄莺发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条短信。

是小三发来的，言辞里全是得胜的骄傲和对黄莺的嘲笑，黄莺自以为端着幸福婚姻这杯美酒，其实早就被她吐了口水了，她还甘之如饴，应该趁早让位。

黄莺猛然想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征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出差的机会越来越多，对自己也比较冷淡，说不到几句就发脾气，夫妻生活也是难得一次。

黄莺以为是顾征工作压力大，也就没往别处想，依然没心没肺整天乐呵呵的。

这条短信似乎揭开了冰山一角，只要轻轻一掀，一切隐秘都会水落石出。

黄莺拉着女儿，瑟瑟发抖。

买完衣服回家之后，公公和顾征照例在外面有应酬，家里就剩她们三人。婆婆感觉到黄莺不对劲，问怎么回事。

黄莺还没说出口，眼泪哗哗往下流。然后把短信的内容告诉了婆婆。

婆婆气得脸发白，大骂儿子混账，不学好，被外面的狐狸精勾引去了。并宽慰黄莺：“别哭，等他回来，我来骂他，要是真有此事，我打不死他！”

黄莺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抽了魂儿似的，木然地哄鹿鹿睡觉，然后自己去卫生间洗澡。

就在洗澡的当儿，黄莺隐约听到开门声，是公公回来了，接着听到婆婆压低了声音告诉公公顾征外面有人的事。

卫生间有水声，哗哗啦啦，黄莺调小了水流，隔着门，可还只是听个断断续续。

猛然间，公公吼起来：“她黄莺要是对顾征多点关心，顾征能出去找女人吗？”声音很响，保证卫生间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一定是不小心把水调到了冷水吧？要不然黄莺不会觉得这么冷。

黄莺当晚在房间质问顾征，而顾征也没否认，索性跟黄莺摊牌：“咱俩离婚吧。”

黄莺不依，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同床共枕几年的男人现在这么厌弃自己，要跟自己分开。难道顾征连女儿也不考虑吗？鹿鹿才3岁。

一个出轨的男人怎么这么无所谓？不要脸！黄莺拉着顾征吵，顾征拿起包，说是去单位住几天，摔门而去。

黄莺泪流满面，婆婆急得要出去追，被公公吼住了：“追了干嘛？随他们去！我们不管！”

黄莺心下明白，顾征说是住单位，其实是跟小三鬼混。

以后的日子里，一连几个月，顾征还真的不回来住了，每天家里气氛压抑，公公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婆婆唉声叹气抹眼泪。

顾征也跟黄莺发信息，主题只有一个：离婚。非离不可。

这事儿瞒不住，黄莺爸妈已经知道，他们都是老实人，没主意，只晓得劝黄莺别冲动，要忍耐。男人嘛，哪有不偷嘴的？早晚会回归家庭的。

黄莺私下也查了，知道小三是顾征的客户，未婚，父母做生意，家里非常有钱，两个人一来二去地勾搭上了，难舍难分。

小三在新区有自己的房子，黄莺明知道去小三家可以找到顾征，可以理直气壮地撕逼，大吵大闹，可她的自尊让她做不到。

她每天丢了魂似的，像一块行走的木头，于无人处悄悄哭。

在家里，婆婆在她面前没少骂顾征，这么好的老婆不要，这么好的女儿不管。婆婆说：“我没女儿，我是把你当女儿看待的。顾征要是跟那贱货在一起，我就不认他！”

黄莺闻言，又是泪流满面。

此时此刻，她感恩婆婆坚决地站在自己这边。又觉得她跟婆婆同病相怜，一个一直被男人轻视，一个将要被男人抛弃，她们像两棵藤，紧紧缠绕在一起，相依为命。

可是，没几天，有同事悄悄告诉黄莺：“我看到你婆婆来我们小区的，拎着大包东西，还有水果什么的，你家有亲戚跟我一个小区？”

黄莺犹如当头棒喝，同事家正是跟小三住在同一个小区。

她心下思忖：婆婆是在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地倒戈的？竟然偷偷去看儿子！看儿子不就是看小三吗？而且把自己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不走漏。

她想起婆婆在自己面前骂起顾征时咬牙切齿的样子，不像作假。

又猛然意识到，最近这段日子，婆婆在家对自己不像以前那样没话找话说，似乎有意躲着她。她心中警觉起来，继而恍然大悟。

她苦笑着摇头——自己真把婆婆当亲妈，以为婆婆是对抗顾征出轨战役的盟军，以为婆婆是支持自己的力量。却不知道婆婆早就与敌人统一战线，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大势已去。

自己毕竟太年轻呵……她狠狠地骂了自己：“傻逼！”

顾征那头毫无悔改之意，公婆不消说，那到底是他们儿子，他们舍不得儿子，他们帮亲不帮理。

在这个家，自己说到底，是个外人。

罢罢罢，黄莺本就是清高之人，不愿做苦苦盼郎归的怨妇，离了这个男人，难道没活路么？索性同意离婚吧！

黄莺让顾征回来商量离婚事宜，顾征当晚就回家了。

顾征还没说话，公公倒是先开口了：“你黄莺嫁到顾家，就没做过什么贡献，两套房子都没你的名字，你也别想分什么家产。至于鹿鹿，必须我们抚养，我们也就不要你出抚养费了。”

婆婆一言不发，顾征低着头抽烟。

黄莺明白了——他们一家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逼着她净身出户！

离婚见人品，到了离婚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还是狗。

黄莺把牙根咬得生疼，坚决不同意：“我不要财产，我只要鹿鹿，顾征必须付抚养费。”

“你休想！”公公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不欢而散。

离婚陷入僵局。

黄莺照例每天上班，下班照顾孩子。顾征还是不归家。

之前公婆对黄莺起码面上还过得去，现在索性把冷脸直接甩给黄莺。家里的气氛冷得像个冰窖。

黄莺晚上哄孩子睡觉，一边默默流泪，叹自己命不好，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现在过这样的日子？

内心的苦楚无人说。谁曾想，更大的打击袭来——谣言四起，到处悄悄传着黄莺作风不好的流言，说她在婆家耍大小姐脾气，家务活从来不做，对公婆不敬，内裤都是婆婆洗，婆家颇有怨言。

甚至，一个年长的老教师悄悄提醒黄莺：“你公公在外面的饭桌上，总是说你不好，对顾征不闻不问……说你不是过日子的人，不安分。”

黄莺五雷轰顶，脸烫得厉害。

再接着，黄莺接到自己的妈妈电话，说村里人都在传黄莺要离婚了，是因为黄莺外面有人了……

“你婆婆告诉我们村里的某人，某人是个大嘴巴，村里人都传开了……”妈妈忧心忡忡地问：“莺儿，你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黄莺死的心都有了！

离婚不成，公婆开始败坏自己的名声。

公婆如此下作，更坚定了黄莺带走鹿鹿的决心。如果跟着顾征，顾征有了新欢，哪顾得上女儿；跟着这样的爷爷奶奶，还不把孩子教唆坏了？说不定孩子将来都不认这个妈。

你们不仁，我也不义。

那就耗着吧！

谁知，顾征倒不愿意耗着了，同意按黄莺的要求离婚了——鹿鹿归黄莺抚养，顾征每个月付1000块钱的抚养费。

黄莺也是精疲力尽，解脱了也好。

顺利地办了离婚。

黄莺本以为自己对这个男人已经把最后的情感都消磨掉了，可当她拿着深红色的离婚证时，还是止不住地流下眼泪。

自己的婚姻，就这么结束了。

离婚，总归是容易引起话题的，黄莺也知道，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不少，不知道被编排成什么样子，被演绎了多少版本。

隐秘的话题，振奋的信息，捕风捉影添上油加上醋，在群众口水里发酵，熬成了一道精神大餐，把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塑造出了光怪陆离五彩缤纷的版本。

黄莺知道，就算离婚了，公婆还是在各个场合不遗余力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毕竟，婚姻的解体，总要有个过错方，他们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背锅的。

黄莺说不恨，是假的。

有好姐妹知道是顾征出轨，怂恿黄莺大闹，把这事儿公布出来，为自己正名。

黄莺苦笑，说了干嘛？劳心劳力，刚刚离开泥潭，难道还要回头去踩一脚？打口水仗毫无意义，群众并不关心孰是孰非，只不过徒增话题和笑柄而已。就不要去贡献谈资了吧。

日久见人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吧。黄莺心想。

也就是半年之后，别人神秘地告诉黄莺，顾征又生了个儿子。

黄莺才明白，顾征为什么爽快地同意离婚，原来小三怀孕了，他家希望有个男孩，还没离婚，婆婆就去伺候小三了……再加上小三的家世条件……

“那女的可是个厉害角色，一家子也是吵吵闹闹的，哪有你的好脾气……”别人继续说着，大骂顾征一家从老到小不是东西，为黄莺鸣不平。

黄莺笑笑，内心起了丝丝波澜，又迅速恢复平静。

都已经过去的事了，随他去吧！

四年之后，黄莺已经重新组建了家庭，男人是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妻子因病去世，他独自带着女儿。

是朋友从中撮合的。他喜欢黄莺的孩子气，喜欢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特别疼她。

而鹿鹿已经上小学。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这四年，顾征除了每月按时把1000块钱打到黄莺的卡上，基本上是不来见鹿鹿的。据说，他老婆不让。

黄莺也无所谓，老公疼黄莺，也疼鹿鹿，把鹿鹿当亲生女儿看待。鹿鹿不见亲爸也好，省得离间了这边的感情。

一个双休日的下午，黄莺带着鹿鹿去公园玩。

无意中撞见了顾征的妈，老了不少。她左手搀着一个小男孩，肩上挎着一个大包，包里是奶粉纸巾披风之类，蛮沉的。

孩子小，她迁就地弯着腰，看起来很吃力。

不远处，一个女的冲她没好气地大喊：“快点啊，孩子走不快，你抱他走啊！笨死了！”

应该是新媳妇吧。

黄莺想起了以前也是这样，婆媳二人带着孩子散步，只是，一人抱娃，另一人拿东西，她从来不肯婆婆多受累，总是帮着分担。

此时正是春日，春寒料峭，黄莺一眼认出婆婆身上穿着的衣服，正是当年自己给她买的那件，红底黑花，简单大方。

也就是知道顾征出轨那天买的。黄莺记得，不会看错。

四年了，衣服已经被洗得颜色变浅，布料上都磨出毛来了。

黄莺心想：这四年，婆婆估计没人给她添置新衣服吧……

莫名心酸。

这时，婆婆也发现了黄莺，明显地愣住了，然后，朝黄莺笑笑。

那笑里，有尴尬，有抱歉，还有其他内容……

黄莺也朝她笑笑，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然后，嘴里轻轻地叫了声：“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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