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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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役作家,译者,民间公务员
为知识中国写一本虚构的人物志,向罗贝托·波拉尼奥致敬。这些人的行迹在国师与歹徒之间,这个系列是盗版的英雄谱,这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如果不是有镜头,她不会以旁观者的目光注视自己的生活。镜头之下生活的污渍多么明显!生活像是一场雾霾,不可驱散。照妖镜,她心想。
事情总要有个转折点,吴雅君想。可能是那天她打电话给丈夫,让他下班前找同事取大家合订的日本儿童感冒药水,据说质地像果冻啫喱,小孩好入口。他接了电话,未曾听她讲一句。“开车呢!别打了。”几乎是吼。她也几乎可以想象他的手机在车上不断振动,他瞥一眼屏幕,看到是她的名字在闪,瞬间全是厌倦。他接起它只是为了结束铃声,完全不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也可能是那个星期六晚上在床上。她说了多少次,射出来前你要告诉我的。依旧不。“你不是吃避孕药的嘛。” 他扬起下巴,边摸索纸巾边说。她没有指责,也没有抱怨,也没有重申。(某个亨利与某个南希合著的《理想婚姻指南》说,一定要指出问题,重申!但她做不到了——何况,还可能是理想婚姻吗?)她只是觉得很没意思。她说:“这和安全没有关系。” 为什么性是他的需要和要求,却成了一件“加之于她”的事件?作为一个事件,性不需要通知她。在开始的那一刻,他不会说,是生理结构让她不得不知道,至于何时结束,在他看来并不需要和她商量,甚至无需通知她。
转折点像一个鬼魂一个幽灵,像一阵时而狂暴时而拂煦而不可回避的风光临她的生活与她的心。她最近乐于给儿子拍视频。最初在朋友圈分享,后来她逐渐认真起来,下载了软件,剪切、配乐、注明日期,加上字幕。这变成她每周末都要做的大工程,更仔细了,像作品了,但反而不再分享,她把视频传到APP里,标上“私密”。
如果不是有镜头,她不会以旁观者的目光注视自己的生活。镜头之下生活的污渍多么明显!生活像是一场雾霾,不可驱散。照妖镜,她心想。她一遍遍重看视频:带儿子回家过年,丈夫说自己缺觉,坐到机舱最后一排,整场旅途中她一人应付儿子的哭闹。朋友聚餐时,丈夫喝酒、敬酒,女人和小孩坐在一起,吃雕梅排骨,叠千纸鹤。女人做儿童做的事,女人陪着儿童,丈夫做他的男人,自由自在。
而他说:“累,你们女人多轻松。”
他还说:“钱不是还要给你们花。”
他走出书房,站在客厅一角瞟一眼她在看的电视剧,说:“女人真好骗。”
他说:“我做家务做得太多了。我倒垃圾,开车。”
你们指谁?吴雅君一再想。有时指女人和小孩,他认定这是他的责任与负累,他以为女人与小孩都是指望着他的无能的弱者,几乎让他早早地中年危机,让冬天的雪落在他夏天的头发上,斑白是“你们”造成的事故。他自认是顶梁柱,而“你们”并不是梁架起的房子,而是柱下待喂的家畜。有时指一群女人,好骗的,喧闹的,爱买东西的,简单的,像一群母鸡,待宰的肉体,给人吃。
“事情总有个转折点。”吴雅君告诉魔鬼。“转折点?我以为你是忍无可忍才来和我做交易。我以为是临界点。”魔鬼说。
像季节变幻,像季风转换方向,周而复始,然而并非没有转折。儿子在,儿子将要长大,她不想要某种彻底新鲜的生活,生活将要继续,或许只能以这种形式继续,但她想让魔鬼帮助她和他卸掉盔甲,在今天看到彼此在婚姻中真正的样子。交易的一边是幸福的可能性,另一边是暂时看见真实。
“我只想要心里有数。明天就可以再把日子过下去。” 吴雅君说。
回家前吴雅君并不激动,这让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电话中丈夫说自己在书房里,正准备去开研讨会,“哦”,“唔”,“没事了吧”,“挂了”。
十分钟后她走进书房,看见魔鬼法力还原下,他在婚姻中真实的样子:倚在书架旁,伸出手来,一具腐烂的白骨。
看天下4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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