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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艺术家? 乌尔曼的角色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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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3

爱晒自拍的美少女阿马利娅·乌尔曼在社交平台Instagram上袒露自己的网红生活,收获了众多粉丝,随后她宣布这些自拍其实是一场虚构剧情的行为艺术表演。如今的社交媒体时代,网红和艺术家这两重身份,是如何相汇的呢?

阿马利娅·乌尔曼《优越》系列

在采访前,阿马利娅·乌尔曼(Amalia Ulman)拒绝了我们专业摄影师提出的拍摄人像照片要求。这位因在社交平台Instagram上发自拍照而走红的艺术家,对自我形象有着严格的管理。

在采访时,我对面是一个相对随意的乌尔曼,穿着一件稍大号的白色T恤衫,黑色紧身牛仔裤。她抱着一台苹果电脑,上面贴了好多很小女生的卡通贴纸,一个典型的欧美大学生形象。

一天后,她去中央美术学院参加一场为她组织的对谈活动,换上了白色丝质薄衬衫,领口开得挺低,黑色高腰长裙则显出她的身材,加上红唇,一下成了成熟职业女性——这是她在2016年年底结束的第二个自拍作品系列《优越》(Privilege)中的标准着装。

当然,这些都与她在成名作《卓越与完美》(Excellent & Perfect)系列中的颓废形象相差甚远。

阿马利娅·乌尔曼《优越》系列


表演“成为女性”


2014年春,Instagram上突然冒出了一个金发碧眼、肤白貌美的新晋“网红”,名叫阿马利娅·乌尔曼。年轻女孩自称从法国普罗旺斯来到美国洛杉矶,梦想成为模特。她的主页上最开始都是标准的“Instagram风格”摆拍照片:穿着粉色内衣躺在少女般的闺房里自拍,在浴室镜前拍下刚刚出浴的自己,养着猫咪和小白兔,喜欢玫瑰花瓣,爱拍奶油草莓或可丽饼的特写,并配文“早午餐”。不出所料,就像所有在社交媒体上活得风生水起的姑娘们一样,这些粉嫩、甜美的“小确幸”日常使她拥有了大量粉丝和点赞,网友们纷纷留下评论,表达对她的喜爱。

阿马利娅·乌尔曼

但很快她在网上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她晒出和男友的旧照,表示自己分手了,她的自拍背景变成了不同的高档酒店房间,她随手晒的则是Gucci包、YSL高跟鞋,以及别人送给她的999朵白玫瑰。她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自拍中展露自己的肉体,做了隆胸手术,染上了毒瘾,抑郁症发作时把自己痛哭的视频放到了网上。面对如此纸醉金迷的颓废生活,网友们纷纷留言,或开导她,或抨击她变成了“坏女孩”。

于是,她从颓废中走了出来,开始健身、做瑜伽,晒牛油果沙拉和果汁的摆拍照片,鸡汤式的励志文字再次充满了她的主页,让她再次成为社交平台的宠儿。

就当网友们正在热烈讨论的时候,她在Instagram上突然宣布,虽然她确实叫阿马利娅·乌尔曼,但她不是法国人,也没失恋,金发是染的,隆胸手术是假的。她其实来自阿根廷,是名艺术家,而她前四个月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按照剧本进行的一次行为艺术表演。

“在现身社交平台之前,我花了一个半月来做调研和准备,将我的系列表演计划白纸黑字地写下来,有开始,有高潮,有结尾,并将计划寄给我的画廊和我合作过的美术馆。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开始了表演,就会面临很多指责,等我表演结束宣布它其实是艺术创作时,也会受到人们的质疑,认为我是后来才改称为艺术创作。”乌尔曼对我说道。

最终,在这组名为《卓越与完美》的作品中,乌尔曼用175张手机照片、热门话题和词条让大众关注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女孩,在Instagram上为这个虚拟女孩收获了15万粉丝。

不同场合,乌尔曼的形象如此不同,不仅让人自然地产生一个疑问:此时坐在我面前接受采访的乌尔曼,是真实的她,还是在“表演”中的她呢?

“很多记者都会问我,我是如何将社交网络上的表演和我的私人生活分开,不让两者相互影响。其实我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的作品只是一些照片,以及一个我事先设计好的人物性格。我在社交媒体上的行为艺术大部分是建立在假象上的,很容易区分现实与虚拟,虚拟需要在表演上做出很大程度的努力,所以它会与那些自我意淫式的自拍感觉不同。”乌尔曼对我说,“人们不会把同样的问题提给一名电影或者戏剧演员。而我是第一个在社交网络使用虚拟人格的艺术家。”

当然,尽管乌尔曼这么说,但她在这一系列作品创作时,确实花了2000美元在比弗利山做了玻尿酸脸部注射,并去纽约的瑞士中心见了有“肉毒素之神”之称的弗雷德里克·布兰德博士(Fredric Brandt)。“整容在洛杉矶很普遍,当然我去做整容并不是为了虚荣,而是想去了解那种感受,了解医生会怎么做,了解那些女孩的经历。我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探讨了女性在社交媒体时代所需要的标签,如何‘表演’成为女性。”

这组在朋友圈“假装生活”的创作在网络上如此成功,更获得了艺术界的认可。艺术评论家们认为乌尔曼不仅利用了社交媒体的隐藏规则,对互联网做出了深度观察和批判,内容更涉及诸多流行话题,诸如社会学、女权、身份、性别等。

于是英国泰特现代艺术博物馆首先邀请乌尔曼参展,展览名为“为相机表演”(Performing for the Camera),意在探讨艺术表演和摄影的关系。随后,乌尔曼几乎得到了全球各大顶级美术馆的青睐,纷纷为她举办了个展。如今,她已经成为当代艺术圈的红人。这回更是在北京金杜艺术中心举办了她在中国的第一次个展,展览持续到5月19日。

阿马利娅·乌尔曼《优越》系列


伦敦的边缘生活


乌尔曼在Instagram凭借《卓越与完美》一炮走红,成为当代艺术宠儿之前,年轻的她在艺术界几乎没有任何落脚点。

这位1989年出生的阿根廷姑娘一岁时随父母从阿根廷举家迁居到西班牙北部城市希洪(Gijón)。尽管拥有悠久的历史,这座人口不到30万的小城却很贫穷,生活节奏缓慢,大量无聊的空闲时间让乌尔曼开始对互联网感兴趣。通过社交网络,她认识了一位在巴塞罗那生活的朋友,后者让她逐渐开始对艺术感兴趣。16岁那年,她父亲买了一台数码相机,从那时起,她开始用相机上的自拍计时器功能给自己拍照。18岁,同样通过互联网,她申请到了政府的艺术奖学金,决定去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CSM)留学。

但伦敦的生活让她极不适应。“伦敦的精英主义和种族歧视很严重,他们不喜欢西班牙,我刚到的时候,好几次被善意地暗示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自西班牙,说阿根廷还好,因为阿根廷远,有异域情调,对英国来说没有威胁。”正是这种环境,让乌尔曼开始对地缘政治感兴趣,进而关注互联网乌托邦、虚拟现实、网络自由等主题。

更大的压力来自圣马丁艺术学院。学校课程分为绘画、雕塑和媒体三个方面,而并没有为乌尔曼感兴趣的互联网艺术提供发展的空间。“当时正好是互联网艺术发展的一个节点,但我的学校却漠不关心,老师们甚至都不知道这种新艺术形式的诞生。而在纽约,互联网艺术正在发生。我因为认识了很多美国朋友,开始逐渐参加他们举办的小规模群展,当时我的艺术形式主要是做网站。”

2011年,乌尔曼将近毕业的时候,甚至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去完成自己的毕业作品。“老师们很势利,他们不理解互联网艺术,最后我只能打印了一些东西,权当毕业作品了,我现在都不想提它们。”

毕业后的乌尔曼同样处于主流社会的边缘。她没有收入,与当时的英国音乐人男友住在他妈的房子里,虽然不需要付房租,但也没有钱买食物,平时只能吃些面包和汤勉强果腹,继续创作。正是在那时,她完成了自己认为的第一部完整作品《买家、步行者、漫游者》(Buyer Walker Rover),她以视频散文的方式,讲述她在西班牙生活的17年中感受到的经济危机。“那时我开始获得了一些艺术界重要人物的认可,无论博物馆还是画廊。但这些认可从来没有转化成钱,我依然没钱。”

随着与男友分手,毫无收入的她在伦敦做起了援助交际。“那段经历太黑暗了。我成了职业性工作者,并且我觉得做这份工作是对的,因为很多女孩在那样的压力之下,做不了别的事情。但性工作需要很多的精力和时间,大部分女孩深受其累,需要随时伪装并扮演。所以从事性工作,几乎只能全职去做,很多企图兼职做这份工作的女孩都非常困难。”

这段黑暗的经历被一次车祸终止了。2013年10月,乌尔曼从纽约去芝加哥参加展览途中,乘坐的大巴车发生了车祸,一名旅客当场死亡,几乎所有其他乘客都受了伤。“当我醒来,发现我的骨头露在腿外面。”乌尔曼被直升机救走,在医院接受了手术,躺了两个月,每天被注射高剂量的吗啡。

手术留下了后遗症,在潮湿或寒冷的环境中她的腿会痛,所以她只能搬离伦敦,而干燥、充满阳光的洛杉矶成了她的新家。住院的经历也让她获得了更多灵感。“在我恢复期间,很多我认识的人会出现在我身边,但他们提供不了任何实际帮助。车祸让我有决心去做我自己想做的艺术,让我更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

车祸发生五个月之后,乌尔曼在Instagram上开了账号,扮演成一位初到洛杉矶的时尚名媛,晒自拍,其灵感就来自于她在伦敦的黑暗经历。

阿马利娅·乌尔曼《优越》系列


西班牙“豆瓣女神”


其实乌尔曼16岁的时候就在晒自拍了。当时的西班牙社交平台Photolog就像后来中国的豆瓣一样,成了西班牙文艺青年的聚集地,大家分享图书、独立音乐或者演出信息。从16岁到18岁,乌尔曼开始将自己的自拍照放在Photolog上,两年时间她晒了很多自拍,也获得了大量粉丝,成了“西班牙豆瓣女神”。粉丝们甚至找到了她家地址,把礼物寄到她家。但这种关注也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焦虑。

“我觉得自己挺蠢的,那时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不清楚我获得那些人的关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会有什么影响。我晒了一张美丽的自拍照,收到了很多赞,但其实什么用也没有。以至于我现在对社交媒体也没有什么兴趣,我更喜欢发邮件与人交流。”18岁,她在社交媒体上消失了,换了一个新账号,只发一些她拍摄的静物照片,“人们不知道我是男是女了”。

阿马利娅·乌尔曼《卓越与完美》系列

过了几年,她当时的一任艺术家男友开始在自己的艺术项目中使用自拍元素,并建议乌尔曼也多发自拍。

“自拍自然吸引了很多艺术界老男人们的注意,我早就知道,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所以我在《卓越与完美》中进行的表演也是想去影射这种情况。我觉得因为我正好是那些艺术界老男人们喜欢的那款。我有着一个漂泊、悲剧的过去,我还有着一头棕发,我又是知识女性,他们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们喜欢我。所以我计划好了一切,我在社交网络上逐渐变成一个Bitch,这就是《卓越与完美》。”

“我觉得那些并不是互联网的黑暗面,而是一个女性世界的黑暗面。作为一名年轻的女孩,当你还很幼稚的时候,你就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我一开始会幼稚地以为‘啊,这个男人想要和我做朋友’,但其实他只是想睡我。所以当我20岁的时候,我就很清楚地意识到,那些在艺术圈很有权势的男人,即便他们再关注我,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帮助,因为他们只是在关注一名年轻女子而已。”

乌尔曼觉得,艺术行业和其他行业一样,都有那些破事儿,但艺术领域更压抑。从事艺术行业的女性们承受着压力,却不敢做任何反抗,无法保护自己,因为她们所处的地位太低了。《卓越与完美》之所以能够获得艺术界的认可,正是因为她对艺术界女性地位的抨击态度。“其实很多人,尤其是媒体,他们看到我在Instagram上有很多粉丝,觉得我在社交媒体上影响力很大。但这些粉丝中有百分之十是艺术领域从业者,我会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的作品挑战了现有艺术世界的既成规则。”

就在《卓越与完美》表演进行期间,乌尔曼此前签约的画廊曾威胁取消她原本计划的展览,“在伦敦很多人不喜欢我”。而在成名之后,乌尔曼依然遇到相似的问题。当时她的《卓越与完美》入选了洛杉矶现代艺术博物馆,同时入选展览的还有她当时的艺术家男友。“从我男友那里,我才知道美术馆给了他1万美元,却只给了我1000美元。记得当时我在回家的车里哭得不成样子,因为美术馆那边就像是在说:恭喜你,我们特意给你1000美元帮助你继续艺术创作,而我觉得自己完全被羞辱了。更大的问题是,很多女性艺术家并不知道其他男性艺术家挣多少,所以她会觉得自己挣的是个常规价格。所以我更看重的是艺术专业领域对我作品的反应,不是那些不认识我的人,而是那些认识我的人。”

阿马利娅·乌尔曼《优越》系列


网红时代的艺术家


采访中,乌尔曼向我一再强调,在《卓越与完美》之前,视频《买家、步行者、漫游者》已经获得了一些媒体的关注,因此她不愿承认《卓越与完美》是她标准意义上的“成名作”。同时她还表示,她的艺术形式不仅仅局限于社交平台Instagram,她将《卓越与完美》系列作品中的内容,通过摄影、装置、写作、绘画、表演和视频等多种形式,在实体画廊和美术馆中展出。“我是一名艺术家,我要靠画廊生活。”

因为她很清楚,承认了网红艺术家的身份,就有很大的风险会导致自己网红的地位高于艺术家的身份。

在如今的社交媒体时代,随着博物馆地位、观众观看习惯和大众趣味的不断改变,其实更多的艺术家们开始使用社交媒体。

去年初,美国著名摄影师辛迪·舍尔曼(Cindy Sherman)公开了自己的Instagram账户,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她就在相机前扮演不同的女性形象,通过自拍来探讨女性身份,可谓乌尔曼的前辈,如今辛迪·舍尔曼也找到了新的展示和互动平台。

年轻的美国艺术家佩特拉·科特莱特(Petra Cortright)同样成名于网络,最初她在视频网站YouTube上传了几部短视频,在电脑摄像头前自拍,并加上电脑特效,来迎合网络大众的口味,被当时的艺术评论人用来当作研究互联网艺术品位的早期对象。成名后的科特莱特接到了服装设计师斯特拉·麦卡特尼(Stella McCartney)的合作邀请。如今她转向绘画,并不再以视频为主。

同时,随着艺术家长期的供过于求,以及画廊模式的日渐式微,许多公司将广告投放转向了社交网络,让网红艺术家们成为发布广告的人。乌尔曼就曾接到过Gucci的广告邀约。帕里·伊赫桑(Pari Ehsan)更是典型代表,这位建筑师出身的年轻美国女孩后来转身为时尚博主,每次看展览之前都精心装扮,穿上与展览风格配套的衣服,并将照片放到Instagram上。过去几年里,伊赫桑积累了20万粉丝,后来她顺利得到了优步、沃尔沃和CK的广告邀约。

由此,以乌尔曼和科特莱特为代表的一代年轻艺术家,在社交媒体的生态中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角色:他们介于社交精英、摄影记录者、表演者和艺术家之间。

但他们依然是矛盾的。自视为艺术家的他们依然在使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来看待互联网大众流行文化,即便使用社交媒体,也同样采取批判和审视的态度。因此,如何能保持始终成为社交网络的宠儿,以及如何将互联网上的成功转移到实体博物馆和画廊这些传统销售方式的成功,依然是乌尔曼们要面临的问题。

在《卓越与完美》一年过后,乌尔曼开启了自己在Instagram上的第二个系列作品《优越》。女主角从社交名媛变成了一名白领孕妇,继续通过Instagram上的自拍和摆拍,来探讨女性在生理身份和社会身份双重压力下的生活日常。她在洛杉矶租了一间办公室,每天戴着假肚子像真的上班一样去办公室“创作”。也正是在这个系列开始之后,美国经历了总统大选。“随着特朗普逐渐得势,所有美国人都疯狂了,我也改变了原有的表演计划,确定在大选结束后,‘孩子’出生。”

当然,真实的生活也在同时继续。

就在第二个系列表演开始前几个月,她认识了她现在的丈夫。“当时我的表演计划早就定好了,没法改变,所以后来我要一边在真实世界和男友谈恋爱,一边在我的艺术项目计划里顶着假肚子,扮演一个困于樊笼、百无聊赖的白领孕妇。”系列创作中出现的鸽子鲍勃也是她丈夫执意要求收留的结果,于是鲍勃成了该系列中的重要元素之一。

作为互联网的一代,乌尔曼的创作不自觉地迎合了如今流行的口味,但网络之外真实世界的落脚点,还需要他们一代艺术家继续寻找。

(供图:金杜艺术中心。本文刊发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18期,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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