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盲山》《推拿》的她，在生活中体验角色，在旅行中发现自己

采访/撰文：鸟鸟

图：黄璐/罗夏

初夏的早晨，黄璐和我们约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店见面。店刚开门不久，三两客人，阳光洒进落地窗，照得一尘不染的木桌上晶晶亮，恍然有几分东京街头的错觉。

黄璐蹬着一辆小红自行车，飘飘然停在门口。她欢快地跳下车，一身蓝白条纹的纯棉连衣裙，小白鞋，和一顶草帽，开心得像个要去郊游的小姑娘，也像一抹从地中海吹来的温柔海风。

摄影：罗夏

只需要和她待上五分钟，你就会知道：黄璐是个快乐的人。

她会调皮地问摄影师：“我戴帽子好看还是不戴帽子好看呀？” 会聊着聊着爆发出一阵大笑，会暴露出成都妹子的本性、两眼放光地说：“采访完我们去吃火锅吧，这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四川火锅店。”

摄影：罗夏

黄璐的快乐是直接、简单、毫无遮掩的。很少有人能立刻把眼前这个性格轻快的姑娘，和她塑造的角色联系到一起：《盲山》里被拐卖的白雪梅、《推拿》里的发廊小姐小蛮、《三伏天》里的小镇姑娘露露...... 哪个不是沉闷、压抑、挣扎，甚至悲惨？

对于这种反差，黄璐也觉得有点儿“冤”：“其实我也拍过轻松好玩的电影呀，但在大陆没上映，大家都没看到。” 

一阵小沮丧之后，她又立刻换上了少女般的憧憬说：“直到现在我还跟人家说呢，我的梦想其实是拍个偶像剧再拍个MV！美美的！”

我不解，总想着像黄璐这样满贯入围欧洲三大电影节的实力派，去演偶像剧有点大材小用。但黄璐告诉我：“因为我觉得，生活是需要一些幻想的。”

1/

一场失恋引发的电影梦

在考电影学院之前，黄璐有许多的梦想：当歌手、当演员、当空姐，甚至还想过考导游证，因为“想环游世界”。但让她阴错阳差选了电影学院的起因，是一场失恋。

回过头来想，那不过是一场大多数女生都会经历的青春期的失恋：特别伤感，觉得天都塌下来了。黄璐是个情绪丰富的女孩，又喜欢看电影，当时一口气看了好多部伤感电影，“还自己跟着模仿，现在想起来好好笑”。

这段失恋让她隐约感觉到，演电影就是她想要的。当时黄璐已经上了大一，学的是和电影毫不相关的专业。她毅然决然跟家里宣布：“我要退学，去考电影学院！”还给自己报好了考前培训班。

小时候，黄璐爸爸对她非常严厉，一忘带东西就要打。直到现在，黄璐回忆起来都会感叹：“我觉得小时候是我压力最大的日子！” 关于退学，爸爸必然是坚决反对，也试着好言相劝：“你要不等考研究生的时候，再去学电影吧。”但一向害怕爸爸的黄璐，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硬是说：“不行！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家人无奈地让她去了，而她竟然就真的考上了。聊起这段任性的经历，黄璐美滋滋地说：“我觉得自己当时退学，还是挺有魄力的。”

2/

丢失自己

找回自己

但黄璐的好日子还没来。

我问过黄璐：“有没有什么道理，是你希望自己刚出道时就懂的？”她想了想说：“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是不要太伤害自己。”

说完这句话，黄璐很自然地讲起了她得抑郁症的经历。她其实当时根本不知道那叫抑郁症，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的第一年，也许是因为不适应，她感觉很颓，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包括表演。

“在学校里我找不到自信，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老师教的方式我不太喜欢吧。”

后来症状发展得越来越严重，她害怕跟别人接触，没法跟人聊天，连去超市买东西都会恐惧，脑子里又开始想到了退学。爸爸及时把她接回了成都休养，她清楚地记得“刚回到成都时，我浑身都在发抖，整个人处在惶恐的状态里”。

没有任何原因，无法解释。有朋友想来拉她一把，差点儿被她一起带进抑郁的深渊。黄璐终于发现，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只有自己慢慢调整。

大概一年之后，黄璐拍了人生中的第一部电影，慢慢找回了状态。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病，后来被黄璐归结为“没有找到自己的路”。

“可能学校不太适合我，反而是在外面拍戏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

3/

从体验派演员

到抽离派演员

如果说这场大病有个积极的副作用，那就是给黄璐的人生打了一剂疫苗。从那之后，黄璐好像脱胎换骨，慢慢逆生长为了一个烂漫的少女。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成为了粉丝眼里的“文艺片女王”。

“当然也遇到过压力很大的时候，但都觉得没什么，不会比那个时候更糟糕了。”

黄璐主演的第一部电影，也是至今她在大陆最为人熟知的电影《盲山》，已经上映了11年。今天打开视频网站，依然会在影片标题上看到“压抑”“致郁”这样令人心惊肉跳的关键词。这11年里，不断有人关切地问黄璐：“演完白雪梅，你是不是好长时间走不出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黄璐干脆地答道：“没有。” 

媒体总是喜欢报道“体验派演员”们的故事，沉浸在某个角色中无法自拔，戏杀青后好久依然走不出来...... 慢慢地，人们开始被带入了一种错觉，仿佛只有体验派演员才是最专业的。

黄璐的朋友里也有这种类型的演员。一次黄璐去一个演员朋友家吃饭，朋友的爸爸跟她抱怨：“你看他，提前三个月就开始跟我们吵架啦。” 原来，这位朋友为了尽早进入一个压抑的角色状态，把自己关在家里，跟自己较劲，跟家人吵架。

黄璐很惊讶：“不至于吧，这样家人多痛苦啊。那如果演个杀人犯，难道我还要提前三个月去杀个人吗？”

刚开始演电影时，黄璐也曾经是个“体验派”，最笨拙但也最真诚。她踌躇满志地想：“我一定要演得很真实！一定要像真的一样！” 

结果，在一段用力的表演之后，黄璐一回看才发现：“我演了半天，原来都没在画里啊！天呐，有什么用呢！” 黄璐讲话的实在劲儿，常常是把自己逗笑的同时，也逗得所有采访的工作人员都跟着笑。

那之后，黄璐学聪明了。“特写是一种表演方式，远景是另一种，远景我不会放太多情绪在里面，因为根本看不到啊。” 后来有导演发现了她的小秘密，评价她“是一个会用技巧的演员”。

“最重要的是让观众感受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体验也好，技巧也好，只要观众感受到，就成功了。”

通过一步步的训练，黄璐从一开始那个连机位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小菜鸟，练就了今天“拍的时候能立刻进入角色，拍完迅速能出来”的神技。这种能力或许一半是老天赏饭吃，另一半，是黄璐给自我的保护色。

“不能说拍完沉浸在里面出不来就是专业，该出来的时候能出来，该进入的时候能进入，这也是专业。”

有粉丝心疼她总演哀愁的文艺片，想劝她多接喜剧和商业片，黄璐其实也尝试过不少，一方面，她对打枪、武打、爆炸、吊威亚这些形体挑战紧张又兴奋，但另一方面，她坦承：“喜剧比悲剧难拍，商业片比文艺片难演。”

“商业片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怎样在照顾到观众情绪的同时，保证故事讲得好，真是挺难的。”

“悲剧你只要找准一个状态，情绪到了自然就出来了，但喜剧需要去设计，怎么让观众看着觉得自然，还要每一条都保持喜剧状态，也很难。”

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但黄璐心里很踏实：“以前可能因为年纪小，常常会担心很多事情，现在觉得，把眼前的每一件事都做好就可以了。抓住眼前，而不是总把未来想得很远。”

4/

走到哪儿

家就在哪儿

点开黄璐的微博，会发现她的工作轨迹遍布全世界。最疯狂的一次，她从内蒙古巴彦淖尔飞北京，转机到杭州，开车两个小时去试妆，试完妆来不及睡觉洗了个澡，凌晨四点直奔机场，飞到香港，落地后又直奔片场，吊威亚。

身边人说：“天呐，你不累吗？” 黄璐说：“不会呀，我觉得一直都像在旅游一样。”黄璐的声音总是软软的，不急不躁，好像多大压力都会被她化于无形。

一次去巴黎拍戏，国外的制片人给她租下了一栋民宿，足够一家人住进去。那是黄璐第一次发现：咦，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从那以后，只要条件允许，黄璐就会带上家人和自己一起飞：爸爸、妈妈、老公和女儿Ava。租一栋民宿，早晨出门去剧组，晚上进门可以吃到妈妈炒的菜，休息日还能带Ava去玩。换了个房子，一家人依旧一起生活。

遇上国外剧组拍摄节奏比较松的，黄璐会兴奋地在脸书上大喊一声：“我到xxx啦，想我的来找我玩呀。” 她的朋友遍天下：拍下她成长史的比利时摄影师Kris Dewitte、带她逛跳蚤市场的德国制片人、和她一起过年包饺子的瑞典朋友...... 黄璐很少刻意规划行程，但她的旅行永远不缺少惊喜。

图 Kris Dewitte镜头中的黄璐

2009年，黄璐第一次结识了Kris，之后每次去欧洲，Kris都会跑来给黄璐拍一组胶片摄影，从少女拍到当妈妈，可能还要拍到女儿Ava长大的那一天。Kris说，这就像是黄璐的成长史，等攒够了一个系列，还要拿去办展。

一次，黄璐到鹿特丹开会，中间只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她还是迫不及待地希望Kris能来，帮她拍一组与众不同的婚纱照。那天外面很冷，趁会议间隙，黄璐火速换上淘宝买的头纱，自己化了妆，Kris已经等在了他们开会的酒店门口。

图 黄璐夫妻和Kris

从换衣服，到吃饭，到走出酒店，Kris像个沉默的记录者，不多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拍。

黄璐喜欢Kris的摄影风格，她说：“这年头坚持拍胶片的人不多了，不修片的也不多了。” 她不喜欢传统婚纱影楼里摄影师生硬的引导，当看见Kris把她穿着婚纱啃鸡爪子的镜头都拍下来的时候，她反倒开心得花枝乱颤。

图 Kris为黄璐拍的婚纱照

有了女儿Ava之后，黄璐也常带上她飞来飞去。她不同意有人说，太小的孩子带去旅行没有意义。“我觉得她是知道的，她变得很开阔，很爱跟人打交道，坐飞机的时候恨不得前后左右都要照顾到，比空姐还忙！”

黄璐没有焦虑过Ava的成长，她有时候甚至觉得，Ava比自己更像个大人：“她是处女座，特别爱干净，自己在家打扫卫生，做事比我还认真，我反而很想跟她说，放轻松，不要紧，哈哈。”

摄影：罗夏

偶尔，黄璐会想安排一次一个人的旅行。

2017年春节，Ava和黄璐的爸妈去了美国，她觉得享受独自旅行的机会来了，于是耸动老公说：“你跟你哥们儿去泰国玩吧！” 然后不等老公明白过来，就背起包逃到了北欧。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她和朋友在瑞典的家里包饺子吃。三个人，好不容易吭哧吭哧包好了一盘，黄璐一个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饺子上。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心疼自己的衣服，而是绝望地大喊：“天呐怎么办！我们包了这么久，好饿啊！” 后来，大年三十儿吃饺子变成了大年三十儿吃片儿汤。

最后为了弥补过失，黄璐拿出了她作为成都人的杀手锏——用从国内背过去的辣椒面，做了一碗口水鸡。

图 黄璐下厨的口水鸡

图 旅行中的黄璐

采访结束前，我让黄璐用三个词形容自己的性格，她带点小女孩的骄傲说：“舒服、大气、二！” 而在我心里，也偷偷给黄璐下了三个词的定义：浪漫、快乐、倔强。

因为内心的一丝浪漫主义，她倔强地选择了电影，选择了文艺片，经过一路披荆斩棘，成长为一个纯粹而快乐的人。她是那么美好，却又古灵精怪，你永远猜不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就像你猜不到那些压抑的角色背后是一个简单透明的灵魂。

希望她的生活里永远存有诗意与幻想，也希望她的电影，能为渴望诗意与幻想的人带来更多做梦的可能。

穷游网 x 黄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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