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告别西班牙黄金一代

7月2日凌晨结束的西班牙vs俄罗斯的1/8淘汰赛，斗牛士未能闯过点球鬼门关，猝死在12码前。在取得了08-12年连续三次大赛的冠军缔造了前无古人的伟业后，西班牙队从神坛坠落，连续三届大赛不进八强。赛后，“小白”伊涅斯塔宣布退出国家队，他黯然离去的背影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赛后，“小白”伊涅斯塔宣布退出国家队（图：视觉中国）

哈白双核，王朝崛起

一切都像是轮回。2009年的欧冠半决赛，巴萨与切尔西的首回合比赛战成0比0，次回合来到切尔西的主场斯坦福桥，切尔西先进一球，伤停补时阶段，小白接梅西远射破门得分，敲开切赫的十指关，在生死关头挽救巴萨，以客场进球的优势淘汰切尔西。随后，巴萨在决赛中战胜红魔曼联取得冠军。那一年，巴萨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六冠王，在此后几年称霸欧洲足坛，成为不可一世的梦三宇宙队。而王朝的开端，就是来自小白这记石破天惊的进球。2010年世界杯，以巴萨班底组建的西班牙队，决赛对阵荷兰，加时赛阶段，小白接法布雷加斯传球打入致命进球，绝杀荷兰，由此西班牙首次登上世界之巅，开始了一个王朝的统治。

长期以来，“小白”伊涅斯塔都是一个被低估的球员，职业生涯从未染指过金球奖，即使是2010年。那年也是金球奖评选引起争议的起点，金球奖与世界足球先生评选合并，前者以前由欧足联的52个成员的资深体育媒体记者投票产生，一直以严谨可信著称；后者由国际足联下属各国主帅和队长投票，有时有明显的倾向性和随意性，200多个成员国，有的国家连职业联赛、电视转播都没有，只是靠名气来选择。

那一年的金球奖得主是梅西，但那年他在巴萨和阿根廷国家队双线作战成绩都不好，在世界杯上零进球。当年就有不少名宿为小白以及西班牙的“大脑”哈维喊冤，以及荷兰队的斯内德，因为他率队获得了联赛、欧冠冠军与世界杯亚军。然而不管荣誉如何，小白都是“巴萨”、“西班牙”双王朝的开启者，对这两支队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关键先生”，平时未必多么耀眼，但在大场面、最关键比赛的最关键时刻，总是能扭转局面一锤定音。在他逐渐老去时，这种作用更加得以显现：本次西班牙队有威胁的进攻，还是多发源于小白，但他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经常如此。

类似的是西班牙另一位中场核心哈维，居中调度穿针引线，是全场组织者、进攻发动机、全队节拍器。NHK拍过一部纪录片，通过现代仪器与科学测量发现，哈维的空间认知与记忆能力极强，经过长期训练比赛，大脑深层记忆中积累了如棋谱一般大量的比赛经验。因此大局观极好，可以洞察球场上的一切，预判比赛，瞬间做出正确判断，送出精妙传球；其他球员80%都在关注足球本身而不是全局。在一项瞬间还原场上球员位置的测验中，哈维一眼之下还原了16人的站位，而另一名职业球员只还原出6名，连自己的站位都记不清了。

在另一项在一堆字母中迅速把数字串联起来的测试中，哈维用了13.3秒，瑞典的职业球员用了20秒，而一般正常人需要30秒。小白则显示出了惊人的瞬间创造力，在找出连接5个点的测试中，他发现了49种方式，瑞典职业球员的成绩是39个，全世界大概只有1%的人能像他一样拥有瞬时想出解决方案的能力。哈维说，伊涅斯塔是富于梦幻感的队友。哈维擅长观察局势处理信息，属于领袖型大脑，负责掌控比赛局势；而小白则是艺术家型，能用自己独一无二的想法改变比赛走势。哈维说，顶级球员的脑子一定好使，“傻瓜是踢不了足球的。”

NHK纪录片截图

两个身体条件都不算出众的少年在拉玛西亚青训营相遇，从此改变了足球历史的进程。两人长期合作互相理解，配合默契大脑互补，称得上天作之合。当“哈白”双核同时出场，不管是巴萨还是西班牙队，都胜率极高。两人在国家队的第一次同台，就是2008年的欧洲杯，时隔44年帮助西班牙队再次夺得欧洲杯冠军，而那也是西班牙王朝崛起的开始。

三线齐备，圣卡西一夫当关

很多人都还记得决赛对阵德国队，金童托雷斯接哈维直传，强行超车拉姆打进的那粒致胜球。那时的“托妞”还未受大伤，身形灵敏神情羞涩，奔跑时一头金发随风飘扬，是球场上一道靓丽的风景。还有最佳射手比利亚，一直延续到10年世界杯都脚底板发烫。到了后来，托雷斯因为反复伤病水准大失，乃至空门不进的梗在社交网络上被玩坏，虽然他在接下来的2012欧洲杯因为阴差阳错拿到金靴，成为吉祥物一样的存在，但不复杀手本色。比利亚则在年初的世俱杯上被卡塔尔的阿尔萨德队员踢断了腿。

那年西班牙选择无锋阵，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长期居于替补席上的法布雷加斯充当影锋，得到了更多出场机会。作为拉玛西亚青训营87年生人中最出色之一的小法，2006年入选国家队，成为70年来西班牙最年轻的国脚，在2010年世界杯决赛，为小白送出了一粒金子般的助攻。但因为哈维的强大与战术打法的选择，一直未能在国家队得到稳定的主力位置。2018年，同样过了30岁的小法甚至未能入选国家队，只能在推特上调侃主帅洛佩特吉的火线下课。

在小法之前，2005年3月上演国家队首秀的拉莫斯，是55年里最年轻的国脚。06年亮相德国世界杯司职右边后卫，频频插上助攻，勇猛无畏体能强健，再加上一头飘逸的长发，性如烈火俊朗不羁荷尔蒙爆表，令不少姑娘为之倾心，因此有了“水水”的外号，即“红颜祸水”误人终身。如今这个外号的原意已经失传，拉莫斯也转型中后卫，变成蓄须型男，球迷口中的“水爷”。早年的中后卫是狮王普约尔，西班牙队的定海神针，能为不够沉稳的皮克补位，也能在半决赛头槌破门，护送球队踏入决赛场。1/4决赛对阵巴拉圭，下半场皮克在防守角球时拉倒对方中锋卡多索，被判点球，这是命运的节点，一旦罚进，皮克就将成为西班牙的罪人。但卡西利亚斯的神奇扑救拯救了皮克。

确切地讲，卡西一次又一次拯救了西班牙国家队。2002年世界杯，21岁初登世界杯赛场的卡西在1/8决赛中遭遇爱尔兰，在一场比赛中扑出三个点球，将西班牙队送入八强，一战封神，被称为“圣卡西”，此时距离他在皇马一线队首秀不到2年。三连冠路途上，每一次都有卡西的保驾护航。08年欧洲杯1/4决赛，120分钟战平后，卡西在点球大战中扑出两个点球，护送西班牙顺利晋级。队友喜极而泣，绝处逢生的喜悦令西班牙获得新生，从此粉碎八强恐惧症，焕发出必胜信念，吹响了称霸世界的号角，每个人的人生也因此改变。

12年欧洲杯半决赛遭遇葡萄牙战平，卡西再次扑出穆蒂尼奥的刁钻点球，球队挺进决赛。2010年世界杯决赛，卡西发挥神勇如同天神附体，两次化解罗本的单刀——他不仅有双金手，还有销魂一腿。不仅击出罗本进球力保城门不失，而且击毁了罗本的信心。不夸张地讲，圣卡西是近二十年来西班牙队最强的守护神，他一次又一次以一己之力拯救了整支球队。所谓好的门将抵得半支球队，在卡西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图：摄图网

盛极而衰

这支王者之师的下滑是从2012年开始的，虽然他们那年仍旧拿到了欧洲杯冠军。首先是锋线上能送出致命一击的两把尖刀都钝了，却没有新人可堪大用。然后是普约尔退出国家队，拉莫斯改踢中后卫搭档皮克，后防线不再像以前那么让人放心，而右边路的进攻开始变弱，幸而有速度奇快前锋出身的左边后卫阿尔巴加入，才没有太大妨碍。哈维已经开始衰老，传出的致命直塞在减少，令许多人有了传控打法不好看催眠的观感，其实是体能下降不再能保证犀利。但那时的哈维，还是勉强维持了对比赛的控制力。

2012年已经是强弩之末。经历了联合会杯的小负之后，14年世界杯西班牙队开始全线崩溃。巴萨梦三的崩盘也是从天生指挥官哈维的老去开始的，他已经不能控制比赛，tiki-taka难以为继，此次比赛后退出了国家队。锋线上引进年了巴西归化球员迭戈·科斯塔，然而与球队整体风格兼容不畅，作用有限。因为意外受伤，以及与俱乐部主教练穆里尼奥在对待俱乐部死敌国家队队友：巴萨球员的态度以及各方面的矛盾与分歧，卡西长期在联赛得不到上场机会，状态迅速下滑，不复神勇。小组赛，西班牙被荷兰5：1血洗，罗本长途奔袭强行超车拉莫斯，晃过卡西将球打入，报了一箭之仇；卡西从此走下神坛，失去主力位置，直至退出国家队。

曾经在10年决赛，被“足坛四大恶人”之一的德容当胸踹都毫不动容的后腰阿隆索，也在世界杯后告别国家队，此后有段时间，西班牙失去了中场硬度。除了无法抗拒的生理因素，超额实现了人生梦想的黄金一代，也失去了对荣誉的饥渴感。回看08夺冠，球员们一个个青春无敌刚猛无畏如狼似虎，青葱稚嫩的脸上，透出来的是拦都拦不住的欲望。那是胜利女神会青睐的脸庞，他们胜利后的喜悦绽放出夺目光彩，即便旁观者也会受到感染跟着幸福起来。

盛极而衰，生命也好，人事也好，大都如此。功勋老臣相继离去，球队进入新老交替，继在14世界杯小组未能出线的惨败之后，16年欧洲杯，西班牙在1/8决赛遇到老对手意大利，被阻挡在八强之外。今年，西班牙队在1/8决赛又一次溃败。皮克再次犯下错误，但点球大战时，阵中已无圣卡西。继1970年代以后，西班牙队第3次进入低潮期。除了临阵撤帅的影响，他们真的踢得不算好。人们纷纷说传控足球过时了，其实是西班牙踢不出传控的精髓了。

传控并不是横向传球和倒脚，为传控而传控，它是通过短传渗透寻求突破点，撕开对方防线，需要的是高速传控与变速变频，勇于传纵深球，以及中后场球员轮番插上射门。巴萨前主教练，梦三的缔造者，tiki-taka的信徒瓜迪奥拉就曾说：“漫无目的的传球都是垃圾！必须带着目的性去传球，传球是要给进球做铺垫的。”而本届西班牙队，踢得太慢，也太没有冒险精神了。未来不可知，至少目前，哈维仍旧没有继承人，伊斯科足够活跃，但他不是伊涅斯塔，缺乏小白灵光一现的创造力。至于德赫亚，包括点球大战在内对手11次射正球门，丢掉了10个球，4场比赛只做出1次扑救，是1966年以来，单届世界杯出场至少3次的门将里扑救最少的。而tiki-taka对核心球员及配合的要求极高，阵中可能需要有7名天才球员，这也是它虽然精妙却鲜有成功的原因。

与小白同时宣布退出国家队的，还有皮克，他很久没能在夺冠后剪球网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年纪相仿的布斯克茨、席尔瓦等人，大概以后也会陆续退出国家队。赛后流泪的拉莫斯，表示如有需要，即便两鬓斑白也会听从征召，但这只是意愿，年龄不饶人，距离与他告别，也不会太远了。8年前，卡西扑住罗本单刀后似笑似哭的狂喜似乎还在眼前。那一夜，南非约翰内斯堡足球城体育场的漫天烟花下，他与哈维在胜利后紧紧相拥，卡西问：我们什么都有了，我们以后怎么办。那些精彩瞬间，那些亦敌亦友惺惺相惜的故事还在球迷间流传。倏忽间，西班牙足球的黄金一代就凋零殆尽，真的要和他们说再见了。

拥有时往往并不懂得珍惜，随着陆续离去，人们会意识到他们的真正价值，明白什么叫做不世出的人。鉴于tiki-taka的难度，那样精致美妙，如同流动的画面与雕塑的足球也随风而逝，不知何时能再次出现。以后我们又将只看到大家都会踢的那种足球了，如同《广陵散》绝迹江湖。但是，每一次风云际会都可遇不可求，曾经看到过这样一支伟大球队的创造，见证过一代黄金球员的聚义与盛放，此生已经足够幸运。在离别之际，只想对带给我们太多快乐与享受的所有球员说一句：谢谢你们所做的一切！

大家都在看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