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早上,122名来自中国不同省份的游客,在泰国普吉岛查龙码头分别登上两艘游船。
几小时后,暴风雨突袭,游船倾覆。47名中国游客就此殒命,人生永无再续。
7月11日,是遇难者的“头七”忌日。平日里熙攘喧嚣的查龙码头,沿岸鲜花满布,庄严肃穆。阴云笼罩之下,安达曼海不复往日的湛蓝清澈,波涛汹涌,如泣如诉。
七日之祭,我们选取了事故中的几个人、几个家庭、几个时刻,试图用碎片拼凑出他们生前的轨迹,以为纪念。
7月11日上午8点,在普吉岛查龙码头举行遇难者安魂仪式。9位泰国法师登坛盘坐,虔诚诵经,超度亡灵。南都记者 张志韬 摄
喜欢科比的大男孩
没赶上毕业典礼
19岁的阿燊身穿黑色T恤,戴着墨镜,冲着镜头酷酷地用右手比了一个“6”,意气风发。他的身后,是湛蓝的安达曼海;面前,是一起毕业旅行的4位好友。
7月5日11时25分,阿燊在他的微信朋友圈发布了这张照片,许多亲友点赞。没人想到,当时“见”的这一面,在几小时后竟成永诀。
这原本是阿燊和朋友到达普吉岛、开始毕业旅行的第一天。他们都来自广东肇庆,阿燊就读于肇庆六中,好友阿政、小杰、小伟、小泾则就读于端州中学。上个月,他们刚参加完高考。
根据计划,阿燊和朋友原定在普吉岛玩4天,再去曼谷玩两天。然后,阿燊应该回到学校参加高中毕业典礼,度过无忧无虑的暑假,再拿着录取通知书,到心仪的大学报道,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灾难来临毫无征兆。那天早上,普吉岛骤雨初歇,阿燊和好友们登上“凤凰号”时,天空已放晴。好友阿政事后回忆,启程时,并未在码头看到禁止出海的旗帜。
在去小皇帝岛的途中,5个大男孩吹着海风,欣赏美景,不时拍照留念。
阿燊在朋友圈发布了那张照片。同时发布的还有一张碧海蓝天的风景照,和两张合影——5个大男孩面朝大海,勾肩搭背,亲密无间。阿燊写道,“To Bro.(致兄弟)”。
几小时后,乌云压顶,暴风雨突袭,“凤凰号”顷刻覆没。同行好友艰难逃生,只有阿燊不知所踪。躺在病床上,获救的好友惦记他的安危,彻夜难眠。
7月8日凌晨2时46分,肇庆市旅游局发布消息,阿燊的遗体已被找到。奇迹并未发生。
生前,阿燊喜欢看NBA,已退役的湖人队原主力科比,曾是他最喜欢的球员。
表哥王先生还记得,阿燊曾送他几件科比系列的衣服。只是如今,兄弟俩再也无法相聚了。
阿燊憧憬的大学生活尚未开始,人生便戛然而止。甚至,他还未来得及返校参加毕业典礼和谢师宴,为高中生活画上句点。
同班同学说,谢师宴上,一定会为阿燊留一双碗筷。
爱运动的他没来得及参加比赛
带着6岁女儿走了
“兄弟啊,回来打球了啦,我们跑吧篮球群是你周一才建的呢!我还想带你参加铁三比赛呢,你在铁人嘉兴群海宁群里都没比赛过呢,游泳这两天训练的够了吧,快点上岸了好吗?”
在沉船事故中失联两天后,“凤凰号”乘客万凌豪和女儿的安危依然牵动着亲朋好友的心。不断有亲友在志愿者微博下打听他们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万凌豪是浙江海宁硖石人,妻子沈玲玲是海派家具的员工,夫妻俩带着6岁的女儿“叮当”一起参加了妻子公司组织的旅游。
万凌豪的微信名叫“铜板”,名字旁还有三个表情符号,分别是三个跑步、游泳和骑自行车的小人,寓意铁人三项。
万凌豪是跑步爱好者,是“海宁跑吧”的成员,跑友们喜欢喊他“铜板”。在朋友眼中,“铜板”自律、阳光,是个有毅力、认真对待生活的人。
好友章先生回忆,“铜板”从30岁那年开始跑步,从5公里、10公里,到半马、全马,一次次刷新个人最好成绩,“每天坚持5公里以上的运动量,有时半夜也会去跑步。”
作为跑步达人,万凌豪还几次出现在新闻报道中。南都记者查阅公开报道发现,2015年11月,万凌豪参加了第29届杭州马拉松,以4小时23分跑完42.195公里,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个马拉松。
当时,他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跑了30多公里后,曾一度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脑袋里就想着自己的家人,想着不能放弃,咬牙坚持。”
这样的“铜板”,是朋友们公认的好丈夫、好父亲,“朋友圈里全是女儿的照片”,章先生说。几张父女合影中,“铜板”总是面带笑容,神情温柔。
7月5日出海那天,“铜板”身穿白色背心,佩戴白色潜水手表,女儿“叮当”身穿蓝色无袖背心、白色短裤,父女俩穿得很相称,都很清爽。
“凤凰号”倾覆后,沈玲玲获救,“铜板”和“叮当”一度下落不明。
亲友们的无眠等待和不断刷屏,最终未能等到好消息。7月8日上午,“铜板”和“叮当”出现在遇难者照片里。
从此,世上再无“铜板叮当”。好友在微博哀悼,“小叮当有铜板爸爸陪着,二人不会孤单了。愿天堂没有灾害。”
一家五口仅他一人幸存
外孙女才1岁半
“要真是遇难了,我的小外孙女也太可怜了,她才18个月。”暴风雨来袭时,郑兰庆坐在“凤凰号”颠簸的船舱内,和另一位带孩子的老人讨论起糟糕的天气。
他感到恐惧,没敢再聊下去。没想到,一语成谶。
7月5日早上,57岁的郑兰庆和老伴、女儿女婿带着18个月大的外孙女登上了“凤凰号”。他还记得,在去小皇帝岛的途中,“风平浪静,海特别漂亮”。
这次旅行,对来自浙江杭州的郑兰庆一家来说,本是难得的经历。女儿女婿在大学时相恋,都是阿里巴巴的员工,平时工作都忙,30多岁才有了可爱女儿。
这个宝贝外孙女,自然是郑兰庆的心头肉。若不是想着帮忙带孩子,他本不想来已经旅游过一次的泰国。“我家小宝贝,13个月就会走路了,特别聪明,我指着一个瓶子要她拿给我,她能听懂我的意思,把那个瓶子推给我。”
从大皇帝岛返程的途中,风雨交加,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女在“凤凰号”二层的KTV包厢休息。那里相对封闭,能更好地遮风避雨,还有沙发和食物,很多妈妈都带着孩子在那睡觉、吃东西。没人意识到,一场灾难突如其来。
巨浪凶狠,不断拍打,“凤凰号”一层的船舱玻璃突然碎裂,海水迅速灌入船舱。
坐在一层休息的郑兰庆拉起老伴的手往外跑,准备一起跳船。可船只颠簸,老伴没站稳,摔倒磕伤了膝盖,她对郑兰庆说,“你不要拉我。”
没想到,这成了老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7月6日下午,前一天获救的郑兰庆从遇难者遗体照片中,首先辨认出老伴。随后,女儿女婿和外孙女的照片,也陆续出现在他面前。一家五口,他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7月7日,郑兰庆坐在普吉瓦齐拉医院长椅上,苦苦等待辨认遗体。
随身携带的大塑料袋中,装着他为家人准备的成套衣物,每一套都用小塑料袋仔细包好——女儿的条纹衫和米色裙子,女婿的黄色POLO衫、长裤和皮带,老伴的桃红色裙子……
对最疼爱的小外孙女,郑兰庆准备了一条有粉色小花的连衣裙,还有一颗黄色乒乓球。“这是她最喜欢玩的,我想把它放进去。她天天玩这个乒乓球……”
收起衣物,郑兰庆已泣不成声,“我都要安排好,只有我一个人在了……”
同一天,郑兰庆的儿子郑亮赶到普吉岛陪伴父亲,接家人回家。事发当晚,他就在微博求助,恳请知情者帮忙确认家人的消息。得知噩耗后,他的头像变成了一根燃烧蜡烛的图片,“谢谢这一生让我有缘当你们的亲人,天堂没有狂风骤雨,我来接你们回家……”
落水时弟弟没来得及穿救生衣
妈妈也没了
事故发生两天后,杭州女孩斑斑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依然难以接受这起灾难带来的毁灭——妈妈和弟弟遇难,她和爸爸负伤,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顷刻破碎。
22岁的斑斑,上个月刚从大学毕业。她的爸爸所在的海派家居公司组织员工旅游,可带家属,正好13岁的弟弟也放暑假,一家人难得一起出游。
斑斑告诉南都记者,她还记得,7月5日登上“凤凰号”出海那天,中午天气特别好,海很平静,湛蓝湛蓝。
下午从大皇帝岛返程途中,斑斑因为晕船,在一层睡觉;爸爸妈妈和弟弟则在二层休息。
“突然就开始刮风下雨。而且雨特别大,船身倾斜地可怕,几乎要翻了。”海水以惊人的速度往船舱里灌,斑斑的近视眼镜也被海水冲掉,“一下子就啥也看不见了。”随着船体倒置带来的剧烈抖动,斑斑被狠狠摔在了船舷上。
灾难来袭时,斑斑的爸爸正一边艰难与风浪抗衡,一边焦灼地为妻儿寻找救生衣。然而一切猝不及防,当他拿到救生衣时,已来不及了。
7月6日,妈妈和弟弟的遗体前后到达普吉瓦齐拉医院。被划伤膝盖和脚面的爸爸,认出了妻儿。落水时,弟弟还没来得及穿上救生衣。
而斑斑,因失血过多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她的手脚均被割破,左眉毛附近被撞出一条大口子,缝了40多针,也许会留下伤疤。
斑斑说,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们一家人应该会在7月8日回到杭州,她第二天就要开始工作了。
原本,这应该是她人生的新开端。
(文中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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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普吉沉船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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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都市报(nddaily)原创报道
主笔:南都记者 刘苗
采写:南都特派普吉记者 毛淑杰 张志韬 南都记者 刘苗 向雪妮 侯婧婧 吴铭 见习记者 詹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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