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温柔，是心里很丧，却绝不诉苦

由于微信群泛滥，我不得不把一些经常闪个不停的群设置了消息免提醒。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的设置，有一条群消息反倒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三个不同的群里，最新提示是同一个人发的同一条内容——“生活怎么这么难，真TM撑不下去了！”

发消息的人，是我的酒友，之前因为各种排列组合的聚会被加到了三个群里。而聚会之后，这三个群都算得上是万年僵尸群，规模不大，人员也有交叉，大概正是上班时间，并没人迅速接茬。

我算第一个回复的，但距离他发出消息，已经是半个钟头过后了。

“怎么了？”

过了很长时间，没人回应，干脆单独发消息问他，也没有下文。

我很快就忘了这茬事儿，直到傍晚时分，才收到他的回复，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赌球输了啊，还是得挺英格兰啊！

他在三个群里的回复也是这句，一看就是打哈哈，可也没人挑破。大家都很忙，谁也没工夫追问别人的生活细节。

直觉告诉我，他一定遭遇了不小的挫折，重压之下选择在人群里发泄。然而，当最激烈的情绪一吐出来，人反倒无话可说了。这大半天的时间，不知道他是怎么安抚自己的，等自我消化完了，再回到人群里，吹个口哨，假装一切只是个玩笑。

这算不算，人到中年的无奈？很丧很丧，却不敢挂在脸上。

正是这半猜测半联想的感触，致使我写下这篇文章。可我真正想说的，是另一个故事。

刚工作不久，赶上一次连轴转的疯狂加班期。整整两个星期，全部后半夜下班、大清早开工，真正累到人仰马翻，大家都接近崩溃边缘。等项目收官，一个个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庆功宴直接变成哭诉大会。有个年轻女孩声泪俱下地说着这段时间的遭遇：房东刁难、狗狗重病、钱包被偷、跟老爸在电话里闹翻……旁边坐着一位年长资深的编辑姐姐，听完叹口气，抱着她不停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当时我们谁都不知道，这位编辑姐姐，在那忙到鸡飞狗跳的两个星期里，跟先生和平离婚了。

据说，离婚那天两个人都匆匆忙忙的，因为都有堆积如山的工作在等着。她只感叹了一句：一场婚姻，结束得毫无仪式感。

中年人的丧，是从心底发出的一声叹息，想要吐出来，却习惯性压在喉头良久，最终变成一个很轻、很轻的嗝，打出来，若无其事，悄无声息。

年轻时，有苦楚还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等经历了一些岁月，就会觉得“真的很苦，但什么也不必说”，连借题发泄都觉得没什么必要。

少年们大声哭喊的都是梦想，中年们无声感慨的都是人生。

曾经以为天塌下来的悲伤，时过境迁，回忆起来早已波澜不惊。甚至，还能自我调侃一下：黑鸡汤里怎么说的？——你以为已经到了一辈子触底的时刻？往后走，你会发现自己又错了。

而且，只有过来人才知道，时光漫长，一次输赢决定不了整场的成败。

大半年前，凌晨睡不着起来刷朋友圈，发现一个平时看起来开朗热闹的姑娘刚刚发出一条长内容，大意是抱怨生活的艰辛，事业的打击，家庭的困境，理想的幻灭和未来的迷茫，全文充斥着对自我的强烈否定，感觉下一秒就要推窗跳楼了。

我简短编辑了一段安慰的话，按键发出去，发现几乎同时已经有5个人跟了评论，当时那一刻还是很震惊的——1.这个时间点，居然这么多人睡不着；2.这5条评论里，两条安慰，三条在接茬抱怨自己的生活，感觉人人都在高强度的压抑中过着日子。

这条朋友圈，很快就被删除了。取而代之的，满是美食美景的附定位九宫格，岁月静好，喜气洋洋。

后来偶然聊到这件事，她哈哈大笑着说：当时真的很丧啊，可是能怎么办呢？

你要拉拉杂杂没完没了地诉苦吗？没人有功夫听的。每个人都要苦死了！负能量太大，还是删了好！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跌倒了一直趴在朋友圈里喊痛，等着人家来拉一把才肯起来，到头来只能失望——都在负重赶路呐，还是坚强些吧，何必把自己搞得很可怜的样子？

要么，躺在原地自己颓一会儿，然后爬起来拍拍灰，继续往前走。

《我们的一天》里，老医生说：要把生活赠予你最酸涩的一颗柠檬，酿成一杯甜美的柠檬汁。

这，就是人生的功课。

迄今为止，你吃了多少颗酸涩的柠檬？你又酿成了多少杯甜美的柠檬汁？

我知道，这过程越到后来越艰难。柠檬也许不会越来越多，但一定是越来越酸。

半程疲惫，在所难免。

小时候，每次跌倒受挫马上要哭的时候，长辈们的教导套路是：你得忍住、你得坚强，要做弟弟妹妹的好榜样，将来还要做自己子女的榜样。

于是，点点头咬咬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只为了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他人人生标杆。

一路扛到现在，经历了无数个无望无力的清晨、疲惫麻木的黄昏、崩溃坍塌的夜晚之后，你会发现：人这一辈子，能不能做好自己的榜样，才是最要紧的。

走过数年再回望如今的灼心之丧，就像站在中年的路口回望十年、二十年前的痛楚一样——为什么痛？痛到何种程度？已然记不真切了，但从烂泥中勇敢站起来的刹那，伤口是如何被死死按住，热血是如何升温直至沸腾了胸口，却此生难忘——那种因不甘而绝处求生的决与狠，是你我人生路上，永夜深处的点点星芒。

以及，随着年岁渐长，你越来越没那么容易动怒或埋怨这个世界了。这不是妥协、不是认输、不是丧失态度，而是理解。理解生活，理解别人，理解自己。

从此不会心里一下雨，就立刻向别人敲门借伞——当懂得“苦”是人生常态，就会明白，每个人心里都会下雨，有时细线如丝，有时暴洪如瀑，而“不诉苦”，便是成年以后对人对世的智慧与温柔。

人越是理解这个世界就越沉默。

补记

昨天中午出去吃饭，站在人行道上百无聊赖地等红灯，一辆外卖电动车从眼前驰过，速度不慢，我却看得很清楚：外卖小哥双眼通红，哭得满面泪痕，车子过去老远，还能听见他压抑的哭声。

这一闪而过的画面，让人揪心的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兵荒马乱。

真心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也愿你早日将心中的酸，酿成甜美的酒。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将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泰戈尔

本文插图来自艺术家Komako Sak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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