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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岳文艺杯山西晚报2018小小说大赛作品选登

作者:山西晚报 来源:山西晚报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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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3


“北岳文艺杯”山西晚报
2018小小说大赛征稿启事


党的十九大提出,“繁荣文艺创作,坚持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相统一,加强现实题材创作,不断推出讴歌党、讴歌祖国、讴歌人民、讴歌英雄的精品力作”,为贯彻落实这一会议精神,山西晚报与山西文学院、北岳文艺出版社共同启动“北岳文艺杯”山西晚报2018小小说大赛,正向广大文学爱好者征稿。

  

征稿时间:

  

即日起至2018年12月15日

  

1、体裁为小小说。参赛作品字数不超过2000字,每人限投1篇,多投无效。

  

2、参赛作品不限题材,内容遵守国家法律法规,主题必须积极健康向上,无色情、暴力、血腥等不良内容;严禁抄袭,一经发现,即刻取消参赛资格。

  

3、本次大赛呼吁富有个性的文学表达,要求作品主题鲜明,内容健康,情节完整,可读性强。

  

4、参赛作品必须由参赛者本人原创,且未在纸刊和电子刊、博客、微博等网络平台发表,一经发现即取消参赛资格。参赛者应确认拥有作品的著作权。主办方不承担包括(不限于)肖像权、名誉权、隐私权、著作权、商标权等纠纷而产生的法律责任,如出现上述纠纷,主办方保留取消其参赛资格及追回奖项的权利。

  

5、主办方对全部作品享有结集出版、改编等权利,获奖作品及优选作品将在本报纸刊和新媒体平台同步刊发,对作者不另付稿费。

  

6、主办方对所有获奖及优选作品没有结集出版或刊发前,作者不得自行将该作品另投他处。投稿方式:

  

大赛主办方以“sxwbxxsds@ 163.com”为唯一指定投稿信箱,不接受其他投稿方式。

  

奖项设置:

  

本次大赛设特等奖一名,奖金5000元;一等奖两名,奖金3000元;二等奖五名,奖金2000元;三等奖10名,奖金1000元。

  

本次大赛并设优选入围奖20名,获奖者可获得纪念品一份。所有获奖作品颁发奖金和证书。

  

联系电话:

  

0351-4282631 0351-3071809



锦旗风波


“啪啪啪……”某服务大厅外,忽然噼里啪啦,鞭炮一阵大作。

  

“高老汉来送锦旗了!”门口保安兴奋异常。“不可能吧,就昨天那犟老头儿?”“简直一倔驴,这也不行,那也不对,一肚子意见,满嘴的负能量!”“就是,绝对不是他!除非你脑子进水了,或是老头儿脑袋叫驴踢了!”一阵哄堂大笑,刚刚还安安静静的,现在疑惑重重,争论纷纷。

  

还真是——只见高老汉雄赳赳,气昂昂,一脸忿恨,怒闯大门,手擎锦旗,使劲一抖,锦旗展开,红底金字,赫然刺目“初心已忘民,职权尽谋私”!

  

这还了得!四个保安一下子围上来,工作人员都放下手头的私活,推推搡搡挤过来,谩骂、咒怨、讥讽、辩解,争斗四起,拍照的、起哄的、助威的、看热闹的、不明就里围观的,好事之徒越聚越多,骚动愈演愈烈,大厅内外一片混乱。

  

简直无法无天!有问题就提,按程序办!来这一出,想造反!主任得知后,怒不可遏——刚刚接到一个私密电话,得到内部信息,上级领导微服私访,马上下来检查。关键时刻“刁民”闹事,吃我的饭,砸我的锅,这不火上浇油,给我添乱!!

  

瞟一眼主任那扭曲的脸,“表现的机会来了……不过那刺头太难缠,这事弄不好还有点缺德。”助理皱皱眉头,咬咬牙,硬着头皮,低声献计:“老大,我亲自带人去处理。”主任待理不理,脸色难看地扫了一圈身边的每个人:你小子有什么办法?助理点头哈腰:“我先礼后兵,求爷爷告奶奶,就是下跪也摆平他;劝不听,就绑了,藏宾馆,好吃好喝伺候着,先躲过这一阵,再叫人……经费我自理……”

  

“嗯,立马去办,当务之急,先把锦旗抢下来,真他妈丢人现眼!”主任拍了拍助理的肩头,目光柔和了一点。“要特别注意周边的可疑人员,小心不法分子,对那些拿手机拍照、录像、录音、发微信、发微博的人,要好言相劝,耐心解释,规章制度讲明白,让群众理解,该删的删,不行就抢,要不就拿点钱……自媒体时代,你是不知道有多可怕!千万别造成负面影响,要是被曝了光,面子就丢大发了;同时,密切观察,一旦发现挺胸腆肚,派头十足、疑似领导者,立即报告!窗口工作人员态度要和蔼可亲,别耷拉着眼皮,别趾高气扬的!”喜欢长篇大论作报告的主任一转身,接着就声色俱厉,“眼珠子都给我瞪起来,耳朵竖起来,总之一条,大原则就是,手段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不留把柄,灵活应变,10分钟完工。放手去干,大胆去干……钱有,甭管。要是捅了娄子,你们一个也没跑!”主任目露凶光,叫人不寒而栗!

  

9:30,大厅喇叭响起:“请不要采取违法、过激行为,这样不仅不能维权,还要受到法律制裁。《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扰乱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秩序,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医疗、教学、科研不能正常进行。处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正听得愣神,呼啦啦,助理一帮人开始清场,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手撕嘴咬,连哄带骗,连拖带拽,连争带夺,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终于强行夺下锦旗,接着就被秘书魔术般地顺走了。高老汉等人也被架着,推着,拉着,消失了……

  

9:45,拖地,擦玻璃,造表格,整理材料……忙得不亦乐乎,几分钟前还乱得一塌糊涂,几分钟后一尘不染。“门外鞭炮纸屑怎么还没扫?都几点了!”眼看主任要大发雷霆。“先别急!”秘书慌忙阻拦,眼珠转转,计上心头,凑前一番耳语,“……都是即时贴刻字,可以揭下来调整一下……”眼瞅着主任阴雨转晴,爽朗大笑:“好好!检查过了关,明天就开大会,总结表彰!”

  

10:00,局长驾到。“这工作状态,扎实敬业;环境也不错,窗明几净。像一支能打硬仗的团队!”局长连连点头,头一歪指门口,“不过,现在不年不节的,谁放的鞭炮,也不打扫打扫!”

  

“这不,群众刚刚送来了锦旗,敲锣打鼓,鞭炮喧天,还没来得及打扫嘛。”秘书一手拿锤子,一手捧锦旗,连忙解释,又像是在炫耀,还很巧妙很含蓄,“群众觉悟就是高,贴心!”“来,快挂上,我看看什么锦旗。”局长兴致盎然。

  

“好,实在是好!”局长摇头晃脑,细细品味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慢一点,‘权’字歪了一点……”可不,秘书才发现,刚才争抢中劲儿使大了。钉钉子,挂锦旗,像鸟儿爱惜羽毛一般轻抚、理顺——红底金字,赫然高悬,大厅顿时熠熠生辉。

  

“‘初心’用得好,紧跟形势,公而忘私,一心为民谋福利,直接与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形成鲜明对比,对仗工整,好联!意义非凡,有内涵!”局长有节奏地默读,赞不绝口,“落款?高……这不是那个‘难玩头’高老汉,多年的上访户,锦旗都送来了!你看看人家这工作,人家这干群关系!”众随从不失时机地一阵鼓掌。

  

“别光顾着拍手啊,我最看不惯虚头巴脑的做派!拿笔拿本子,赶紧给我记下来,背过,铭刻在心里,脑海里!”局长厉声呵斥自己的随行人员,“白天背,晚上背,把它给我融化在你的血液中,我大声读,你们记!”局长清清嗓子,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气壮山河——“初心已忘私,职权尽谋民!”


张宇


彭大刷子


彭大刷子本名彭敬贤。

  

在九潭镇,说一个人有本事,就说他“有一把刷子”。彭大刷子确实很有“刷子”。

  

那年夏,九潭镇遭受大涝。入冬,人们纷纷逃荒。彭大刷子却把一家老小安顿在家里,自己光着两手去了百里外的省城太原。十天后,彭大刷子挑着两袋粮食回来了,半袋留家里,其他的送给镇上逃不了的老弱病残。有人问他怎么弄来的,彭大刷子胸脯一拍:“你们只管吃,我自有刷子!”于是,“彭大刷子”在九潭镇叫开了。

  

彭大刷子在太原城用的什么“刷子”?进城那天,彭大刷子碰上一个玩把戏的,就跟着看了一下午。次日一早,彭大刷子竟然堂而皇之地开起了自己的把戏场子,什么滚刀山、下火海、口吐火蛇,一个个玩得溜儿熟。彭大刷子又人高马大,国字脸棱角分明,说话字正腔圆,有磁性有感染力。太原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每天追着看,还不断拿钱砸他。

  

就这样,彭大刷子每每在太原城玩上几天把戏,就往九潭镇送一回粮食,再回城接着玩。

  

这天,彭大刷子正玩着把戏,一伙土匪骑着马闯过来。彭大刷子都跑了几丈开外,却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傻在原地,于是一个飞身迎上,抱着小男孩从马蹄间滚了出来。彭大刷子把小男孩送回家——哪里是家?就是街角一个临时搭建的小窝棚和一个老人。彭大刷子一问,老人是东北人——日本人占领了东北,他一家八口一路逃向关内,到了太原就剩下了爷孙俩。彭大刷子丢下一把钱要走,老人却拉住他:“恩人救命之恩,老汉陨首难报。若不嫌弃,老汉愿以祖传手艺相送……”

  

一听说手艺是制刷子,彭大刷子哈哈大笑:“老人家,九潭镇都叫我彭大刷子,若有幸承教,在下则名副其实也。”

  

同样半天工夫,彭大刷子就把破竹、制板、造型、磨光、钻孔、选鬃毛、栽毛固根、剪平修齐等一整套制刷手艺,掌握得门儿清。

  

灾害过后,彭大刷子回家开起了九潭镇第一家制刷作坊。彭大刷子的刷子,刷毛是上等猪鬃,不断裂,不变形;毛根蘸了松树脂,不松动,不脱落。彭大刷子还将黑、白、淡红、淡黄的猪鬃搭配起来,在刷面上点缀出双喜、聚宝盆、花鸟虫鱼等各式图案——彭大刷子的刷子,不仅是日用品,还是艺术品。九潭镇的人都买疯了。

  

日本人围攻九潭镇那天,一名中国守军副官找到彭大刷子,要买一千把刷子。彭大刷子问要这么多做什么。副官说,他们发现,每次战斗前,用刷子将战马的毛刷几遍,战马就精神抖擞,战力大增。彭大刷子胸膛一拍,保证三天内一把刷子不少。副官问多少钱。彭大刷子立马变了脸,擂着胸膛:“兄弟们在前线拿命与鬼子干,如果要钱,我彭敬贤还是中国人吗?还是人吗?”副官热泪盈眶,给彭大刷子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三天制一千把刷子,彭大刷子完成不了,就发动全镇的人,手把手地教。老婆有点想不开:“我们家好不容易有了这门手艺,一旦镇上的人都会了,我们以后吃什么?”

  

“我就不说国难当头大家与小家的话了,单说将来——等我们把小鬼子撵进大海,九潭镇人人制刷,家家卖刷,将是一番何等景象?”彭大刷子静静地看着远方,“等天下太平,我彭大刷子要让我九潭镇成为刷子镇,让全中国、全世界的人都来我九潭镇买刷子。”

  

三天后,当彭大刷子将一千二百把刷面上呈“中国必胜”的刷子送去时,中国守军全体将士整齐列队,向他敬礼。

  

不久后,虽然九潭镇军民誓死抵抗,但九潭镇还是沦陷了。鬼子们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要彭大刷子先制一百把“大日本皇军”的刷子给他们试试。彭大刷子摁了摁胸口,点了头。

  

九潭镇的人不干了,骂彭大刷子“日本狗”“狗汉奸”,连老婆孩子也骂他。彭大刷子不吭声,连夜上了一趟山,回家后把自己关进作坊里,制刷子。

  

几天后,当日本兵看到二三百把精美的“大日本皇军”的刷子时,拍着彭大刷子的肩膀,哈哈大笑。

  

然而第二天,日本兵就端着枪嗷嗷大叫地冲进彭大刷子家——那些“大日本皇军”的刷子在马身上才刷了几下,就掉了色,成了“大呆王”。不仅如此,刷毛上还不知道被彭大刷子用了什么,凡是被刷过的马,皮肤红肿瘙痒,溃破流脓,焦躁不安,毫无战斗力。令日本兵恨得牙痒痒的是,彭大刷子已带着一家人上了五台山,参加了游击队。

  

如今,彭大刷子——彭敬贤已去世三十年,九潭镇也早已成了他当年梦想的刷子镇,但九潭镇的人依然传颂着他的故事,并且把一切坏人叫做“大呆王”。


张爱国


小隐其人


二嫂是个极致的美人,举手投足恰到好处,慵懒地打个哈欠都是柔媚的,起码在小隐心里是这样的。

  

小隐说起二嫂时总是满脸溢出赞美之词,难怪有个急性子女人不遮不拦地取笑他,二嫂好,二嫂俊,二嫂放个屁都是香的。

  

小隐反驳,屁是不是香的咱没闻过,但她放屁无声,哪像你,放屁像放炮!

  

二嫂虽是个美人,自然也不是小隐说得那般一尘不染,她有间歇性精神病,这个病让她和小隐闹出了事。

  

当时县城里驻扎着鬼子的联队,他们时不时出动围剿抗日武装。鬼子进村烧杀抢掠,这一次,村人探听到鬼子准备围剿的消息,都奔走相告:鬼子来了,鬼子来了。村人丢开手里的活计,准备躲到村外的庄稼地里去。二嫂刚走出家门,突然间犯了病,很快落在逃亡的队伍后面,一直盯着二嫂的小隐丢掉手里的东西,拖着二嫂躲下了一个圆形的地瓜窖里。

  

鬼子来了,村里早没了一个人影,他们搜刮一通,撤了。

  

鬼子撤了,村人像惊散的鸟雀重新飞回家园的这片树林。二嫂被村人拉出圆形的地瓜窖,抱紧肩膀,一脸惊恐。二嫂是小隐的堂嫂,堂嫂也不是你能欺负的人!

  

小隐拒不低头认罪,但还是被堂哥和跟堂哥走得近的人痛打一顿,一瘸一拐甩袖而去。小隐是孤儿,独身一人来去自由,村人说他没脸在村里待了。

  

出村的小隐投靠了日本鬼子,这一下炸了锅,他真成了村人手掌心里的一根刺!没有人不骂他,骂他是“二鬼子”。

  

小隐在乡亲们嘴里活得生不如死。其实不然,据说“二鬼子”狐假虎威,活得蛮滋润的。二嫂却惨了,在鬼子又一次围剿中,她被日本兵祸害了,还割去了双乳,白刷刷的胸脯上裸露着两个血窟窿,流了一摊乌黑色的血。村里还死了很多人。幸存的村民把这些仇恨都记在了“二鬼子”头上,你个狗日的汉奸,明明知道鬼子的动向,咋不能提前给村里报个信,好让村里的人躲躲风头,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得好死!

  

鬼子的暴行遭到了各地民团联防队的强烈反击。这期间出了件怪事:小鬼子被人背后打了黑枪,日本人怀疑是民团联防队的人干的。民团联防队里却有人目击是躲在暗处的“二鬼子”开的枪。估计日本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人”打自己人,知情者都说小隐是在为二嫂报仇。仅仅是为二嫂报仇吗?小日本侵略咱中国,是咱整个中华民族的仇人!曾对小隐痛恨入髓的老族长捻着胡须点头,身在曹营心在汉,小隐虽一时糊涂做错了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死了家人的几个年轻人却不那么想,他们说“二鬼子”天生不是好鸟,这次围剿分明就是他在报复村人!狗日的“二鬼子”!!

  

几个年轻人计划把“二鬼子”锄了。他们已经侦察好,“二鬼子”经常带着几个鬼子兵在城里晃悠,几个年轻人商议在僻静处把他们解决掉,做汉奸就得是这样的下场,杀一儆百!几个年轻人下手了,“二鬼子”挨了一棍,不想几个小鬼子也不是吃素的,混战中,小隐突然枪口对内,子弹射向了鬼子,自己也不幸中了弹,大批鬼子来了,几个年轻人作鸟兽散。

  

全城戒严。

  

小隐被救活了,又被日本人投进监狱。鬼子严刑拷打,从他嘴里得到的是几口带血的唾沫。鬼子恼羞成怒,小隐被悬吊在城门口,示众数日,被活活折磨死了。

  

轰隆隆,一场罕见的大雨洗刷了整个县城,也洗去了小隐在村人心里的所有污点。

  

小隐时年20岁。


朱建勋


人情


为了那双脚印,田贵几乎一宿没合眼。鸡叫二遍,天刚麻亮,他就悄悄爬出被窝,披衣出门。

  

“这半夜三更地做啥去?发臆症啦?”被开门声惊醒的妻嘟囔着。他没搭理,径直朝村南头那块豌豆田走去。

  

朝露打湿了田贵的裤脚和鞋。那双43码的球鞋,是他昨天从省城回来时特意从地摊花15块钱买的,为的就是穿着它在豌豆田里干活。也许心里仍然残留着一点点少年时留下的球鞋癖,那军绿色的诱惑至今让他难忘。

  

这三十六亩豌豆田是田贵今年全部的寄托了,按照村里初春给的信息,眼下豌豆货俏价高,到秋天应该是一笔不少的收成。所以,他昨天回来,一只脚跨进家门扔下行李,扭头就往豌豆田跑。

  

他远远望见那一大片地,黑绿黑绿的,除了很少的几处苗势不好外,大部分豌豆的长势都叫他欣喜。

  

他乐呵呵地在地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脱下鞋在另一块石头上磕了磕粘在上面的泥土,一阵狂喜赶走了他旅途的全部疲倦。

  

半后晌光景,西斜的日头有些晃眼。田贵坐在那儿有些忘形,三十多亩田本来就不算小,他坐在地头一望,更是寻不着边际。那无边的豌豆田在阳光下涌着金色的波浪,浪尖上氤氲着一些闪闪的芒刺,差点让田贵忘记了豌豆苗的绿。

  

不过,田贵心里惦着的还是那绿,绿得让人心醉。和老婆在省城打工这些日子,他曾不止一次梦见过他的豌豆田,那绿,那醉,让他笑醒过好几回。他也双手拍打着双膝哭醒过,他梦见豌豆田的秧苗全枯了,将死还未死,黄恹恹地揪心。

  

眼前,这豌豆田好好的,叫他忍不住看了还想看,不愿离去。

  

脚印?不对,怎么会有这么多脚印?不仅仅是在田边,田中垄间也有好多的脚印,一串儿一串儿的,看上去都是近几日刚踩上。

  

莫非是小屁孩们来糟蹋豌豆荚?半饱的豌豆荚脆脆甜甜,也是他田贵小时候的最爱。宁愿让大人们赶得他满山坡乱躲,也要抽个闲空揪几个豌豆荚装进兜里,边跑边摸出一个送进口里,那滋味,嘿嘿……可他仔细看了看这片豌豆田,刚绽新绿,花蕾未吐,还没到花谢结荚的时候。

  

那是——?他伸展大拇指和中指,拃量了一下其中的几枚脚印,又在自己的鞋上比划了一下,脚印和自己的鞋底大小差不多,43码或42码。再细看,那些脚印全是一般大小,竟好像是一个人踩下的。再近些,他看得更为真切了,鞋印的大小和花纹都是一样的。叫田贵感到更神奇的是,在一对脚印中,左脚留下的一枚是完整的,印的真真切切,而右脚留下的印子却只有脚尖,没有后跟,并且花纹也不大明显。瘸子?高瘸子?田贵的脑子里猛地闪出一个人。高瘸子,他来做什么?

  

田贵顺着地埂看了看,田里田外所有的脚印都是这一个人的。高瘸子,他……田贵左思右想没有理出个头绪。

  

高瘸子姓高,自小因右腿残疾,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叫他高瘸子。先是背地里叫,后来谁一不小心就溜出嘴边明着叫,再后来他也习惯了人们那样叫,差点连自己也忘掉了妈给取的小名,爹给起的大名,倒是高瘸子这个名儿只要是会说话的娃儿都知道。

  

那年高瘸子被选上当了村长,乡里来的干部说,高瘸子当村长了,就不能再叫高瘸子。高瘸子却嘿嘿一笑说,乡里乡亲的没啥,那就是个符号。

  

刚刚贴榜公示那几天,人们记起过高瘸子爹给起的大名儿,但没过多久就都忘了,还是这高瘸子叫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也没人叫他一声村长。老人们见了还是一声瘸子,小辈们见了还是以前那样瘸子叔瘸子爷地叫,他是满村子男女老少共同的瘸子。

  

可是,他瘸子来我的豌豆田来做啥?田贵使出劲也没想出个答案来。

  

莫非……看到我的豌豆田长得好,他有点眼红?那他也不应该想着法子使坏呀?他瘸子是一村之长。

  

莫非……看到我的豌豆田长得好,哪家公司看上了?那他也不应该每天在田里转悠呀?他瘸子是一村之长啊。

  

田贵就这么好的坏的寻思着,直到日头从西山出溜了去,只有蛙们高一声低一声没命地叫。

  

黑夜里,田贵也像一只犯了瘟的猫,连个整点的呼噜也没打成。

  

早早来到豌豆田边,地头的蛙声还在七上八下地乱叫。田贵又重新打量了几遍田里田外的那一串串鞋印,吸了几根烟,心里的疑惑还是没解开。正蹲在地头发呆,忽听得村头来了响动,不紧不慢,一声高一声低。

  

有人来了,田贵这么想着,扭头朝村那边望去,见从村里出来的人正是高瘸子。

  

高瘸子不高,加上一条腿有疾,就显得更矮。晨光微照,他走路一颠一颠的,背上还背着什么东西,远远望去好像大地上隆起的驼峰的剪影。

  

当那幅剪影在田贵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大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抢了几步迎了上去。

  

“瘸子哥?”

  

“嗬,贵子回来啦?咋来得这么早?嘿嘿,不用着急,再有这么一桶就全喷完了。”高瘸子说着,指了指背上的蓝色塑料桶。

  

“咋?”田贵有点蒙了。

  

“嗨,你这小子,愣个啥?你回来了,莫非还要我这个瘸子干?”

  

“哦。”田贵慌忙从高瘸子背上接过塑料桶,和塑料桶连着的喷枪还拿在高瘸子手里。

  

“要不是我那天过来放牛,到今天也不会知道这豌豆起了白粉。”高瘸子说。

  

“白粉?”田贵有些惊讶。“要不是你,这……”作为一个庄稼人,他知道高瘸子说的白粉是啥,也深知这豌豆白粉病不是闹着玩的。

  

“瘸子哥,你这份人情我日后不知怎么还才好呢?”田贵的声音有些颤。

  

高瘸子扑哧笑了。“乡里乡亲的这还是个啥人情?”

  

“要说人情啊,还是我欠众人的多。”

  

“啥?”

  

“自打众人把那一票投给我,叫我当了这个村长,我就欠下了大伙儿一个人情。”

  

“这算哪门子人情?”田贵更是疑惑了。

  

“我一个瘸子,凭啥能当村长?还不是众人瞧得起咱?瞧得起,对我瘸子来说,就是最大的人情。”高瘸子淡淡地说,边说边抬手调了调田贵背上喷雾器的气压阀。

  

田贵再没说啥,他在心里嘀咕着“人情”两个字。刚才从高瘸子口里,他感觉到了这两个字特别的分量。 


尹德玉


没有笑声的大楼


幸福里有座大楼,大楼是新大楼,外观很漂亮,只是建设时到底有些偷工减料,隔音效果就不那么好。于是夜里静下来的时候,邻里邻居常能听到别人家的声音。

  

“你今天吃饭带的那个女人是谁?”

  

“一个普通朋友,你想啥呢?”

  

“你还瞒我,别人都说到我眼前了!”

  

“哪有的事,别听他们瞎说!”

  

——这是东户在吵嘴。

  

“啪”一声皮肤与皮肤接触的脆响。

  

“啪!”更多盘子碗碎了的脆响。

  

“哇……你敢打我!老娘和你拼了!”

  

——这是中户在打架。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是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这是西户在唱歌。

  

“100除以4不是25吗?这么简单的数都算不对!为什么不好好听讲?我每天那么辛苦都是为了谁,为了谁!”

  

“呜呜,妈妈,妈妈我知道错了……”

  

——这是北户在训孩子。

  

“喂,老板,您好,好,好,我再改一遍方案,没问题没问题,放心,好,好,好,再见。”

  

“他妈的半夜一点让老子改方案,真不是东西!”

  

——这是南户在骂老板。

  

第二天早上,楼上楼下邻居们晒太阳时聚在一起,东户和中户不在,大家笑着打了招呼,议论纷纷:“昨晚你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听到了,听说是东户那男人养了小三”“是不是啊,难怪早上看到那媳妇脸红红的呢”“是不是也打起来了,昨晚中户打架,你们听到了吗?”“男人打起人来女人哪里受得了,多亏我家男人好啊”“这俩媳妇太没出息了,我男人根本就不敢”……众人聊一阵,满足地叹息一阵,散开去。

  

第二天中午,邻居们散步时碰到了一起,西户和北户不在,大家笑着打了招呼,又议论起来:“西户是怎么啦大半夜唱歌?”“那个老姑娘啊,听说又失恋啦”“哎呦,怪不得她家门口那么多酒瓶子,可怜啊,幸亏我女儿嫁人啦”“哎,北户昨天又打孩子了,怎么天天打孩子呢”“估计是孩子笨吧,我孙子可聪明了,老师啊天天夸他呢……”众人满足地叹息一阵,又散开去。

  

第二天傍晚,邻居们都在大楼背后乘凉,南户不在,大家笑着打了招呼,不知谁挑起了话头:“南户那小伙子还没回来?”“昨天半夜啊,我听见他骂老板呢,估计又被老板扣住了”“唉,这些搞文字的太累了,还是我儿子学经济好啊,工作又轻松赚得又多”“还是咱们本地人幸福啊,外地人真不容易呢……”众人满足地叹息一阵,再散开去。

  

可能是因为夜里安静,哭闹的声音总是特别地大,整个楼里便都没有笑声,一天天地,人们也习惯了日子就这么过,夜里大家各自听听热闹,白天说说八卦,很和谐。

  

东户终于离婚了,很快房子也卖了,新搬进来一家,邻里邻居还未曾谋面,先听到了他家的声音。

  

“哈哈哈哈,妈妈不要挠了,我好痒啊”

  

“哈哈哈哈,五五两个五,乘法口诀背成这样,你爸回来要笑死……”

  

“好吵啊!”北户正写作业的小孩子尖叫一声,捂住了耳朵;“这都九点了闹什么闹!”中户不满地发着牢骚;“知道我失恋了,笑话我?”西户哭起来;“完了!”南户走神了,不小心把一杯水全洒在了笔记本上,一跳三丈高。

  

第二天一早,楼下的邻居全炸了锅:“大黑夜里笑什么笑?”“吵得人谁也睡不着!”“太扰邻了!”正说着话,东户的女人带着孩子走过来,笑意盈盈冲大家打招呼:“大家好啊,我是新搬来的东户,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人群静了静,都看着这个女人,女人有修长的天鹅颈,穿一件小黑裙,头发整齐地梳成个丸子头,只剩额前零星的碎发摇曳着,摇出几分活泼,孩子大大方方站着,冲大家笑,笑起来酒窝深深,好像无数阳光照在她身上。这母女二人就在一群穿睡衣秋裤的人中间,突兀地站着。不知是谁先打破了沉默:“你们家里就两个人吗?”女人软糯的声音仿佛带着娇羞:“我老公在外地上班,周末才回来。”哦,众人满意地叹口气,围上去七嘴八舌:“那你一定很辛苦吧?”“一个人带孩子太不容易了!”“这爸爸怎么就不能把工作调回来呢?”

  

女人笑着一一解释,众人遂了解到,原来这家男人是在外地做生意呢。众人暗自揣测一番,便散了。到了周末,正在楼下八卦的邻居们,忽然看到了这一家三口,英眉俊眼两腿长长肌肉坚实的男人、双手把孩子高高举起,女人甜蜜地搂着他的腰,孩子不知说了什么笑话,一家三口大笑着进了楼。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他们,沉默着,像一颗炸弹丢进池子,水花都在暗里炸开来。从这一天起,女人再碰到邻居们,听到的话便总是好心地提醒:“昨晚听到孩子又背错乘法表了,你可不能只笑啊,得对孩子的未来负责”……“她爸爸一直不在,现在社会这么乱,你要小心啊……”“哎呦,西户那个老姑娘那天和你老公聊了好久呢,你知道吗”……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一切似乎又不再一样,渐渐地渐渐地,女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浅,越来越浅,男人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在听到小女孩尖利的哭声时,竖着耳朵的众人,放下了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第二天见面时,大家纷纷安慰着关心着邻居的对方,满足地叹息了一阵,散开去。

  

幸福里大楼不和谐的笑声终于消失了,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秩序,一天天地,走着。


朱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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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山西晚报全媒体编辑 赵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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