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三十五岁：没那么好，也很好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1574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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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卯，法英双语文学专业，前外企主管，目前主业是相夫教子，兼职撰稿人和绘本翻译。本文来自：阿卯的小葫芦（ ID：mao_hulu ） 。

七月是我的生日月，而我，真正三十五岁了。

年纪越大似乎越不愿大张旗鼓地庆生，生日当天，只是随手买了一块蛋糕插上一根蜡烛。

最好的生日礼物无非是，十八岁你所拥有的东西，三十五岁的时候依旧拥有：爱，真实，自由，年轻的心。

三十五岁，隐约觉得这个数字很重要，并不因为是“高龄产妇”和“职场围墙”的界限。有一些门关闭了，另一些却敞开了。镜子里的我，脸色略微暗淡，肌理分明，浮着细纹。衰老是一件无法停止的事情。这似乎是一个“尴尬”的年纪：简单又复杂，成熟又鲁莽，冷静又冲动，深沉又纯真。

以下，坦诚且抗拒的文字，算是在三十五周岁的一个自我陈述。

家族有一位正在读初中的女生，学习压力过大，生理周期出现了一些问题。因为请假会耽误一天的课业，她不同意去看医生，于是我跟在他爸爸后面，劝说她：

几句轻轻松松的话回过来，我心里的小鸟，扑地腾空飞起。

什么是人生里重要的事情？这个问题第一次找到我，是在大一一个下午，坐立不安，如同一只困兽，一直在做乖孩子和好学生的人，突然间想抛开一切，却又不知道何去又何从。后来回想那个时候，是自己起了正念，在敷衍地活着和清晰地活着之间，选择了后者。

敏感，刻板，自我，算不得精明，想法简单，没有野心，随遇而安，悲观主义者，我沿袭了妈妈身上的特质。她一辈子在学校里，环境单一，孩子们喜爱，就可以了。但我不是，我在最繁华的城市里，迎接客户的责难，加班到十二点，为了一份计划书提心吊胆，被其他人窃窃私语暗箭中伤，挤在地铁车厢里昏昏欲睡。

▲  Photo by Chang Hsien on Unsplash

旁人的劝说，无非是你要去适应世界的法则，人要学会成熟，如果所有的人说这个事物是白色，那么你称之为黑色，肯定是有所违背的。

后来读到了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作家周国平说女人不应该读哲学，可能会产生痛苦，也许是种损害。我反而觉得女人该多读些哲学，因为她们对于生命的困惑和质问更加敏感而迫切。这本书谈到，人须要经过三种精神状态的转变：骆驼、狮子、婴孩。错的并不是你，你不过是带着孩子气的成人。

荣格说，30-40 岁是一条分割线，之上是顺应社会，之下是顺应自己。也就是所谓的“中年危机”。于我而言，这两点是交错在一起的，青春期的我和中年的我一直在彼此寻找，待到最近几年，才重合在一起。

太阳升到足够的高度，具备了一些阅历，让我看清了世界的一些真相和端倪。

我不给自己设限，身在职场带好团队，用坦诚和认真去赢得尊重；裸辞生孩子，那就在家相夫教子，写字营生。敏感，能让我体验世间万物之情，悲观，更珍惜身边人与事。也许注定不能成就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努力做个平凡但不平庸之人。

人生中重要的事情，是活着本身，不需要去证明什么，找对立场，不做辩解。

威廉·冯·洪堡说：生命只有一座要征服的高峰，设法体验一切生而为人的感受。

人们总是以为可以看破红尘，但过几年，又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如此狭隘和愚蠢。接下去，要慢之又慢，不自寻烦恼，不慌不忙地好好生活下去。过去很重要，但人不能困在原生家庭，困在回忆里，未来同样重要。

我在网上挑了些初中女生类型的裙子，留言给老板：“请帮我在包裹里放一张卡片。”

“好的，你想写点什么？”

“亲爱的 WW，暑假不需要穿校服了，穿着裙子去补课吧。就写这些，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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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 Toastmaster 俱乐部做过一个英文演讲，讲的是我的家庭观。

讲完后，有一个女孩子跑过来，握着我的手，兴奋不已，笑起来眼睛清澈一如峨眉月。我想，也许是我所描述的家庭生活满足了她的想象。

去年她回上海小住，我们约出来喝茶。她当时有一个男朋友，“他似乎是在试探我，过几天才出现一下，漫不经心，你说，真的喜欢一个人不会是这样吧？”

“我很羡慕你，找到了那么喜欢你的先生，又建立了家庭。”她继续说。

我是不是应该和她说，选择“那么喜欢我的先生”，是因为别无选择？人与人的相遇相知，没有谁比谁更庆幸，更高级。三十五岁揭开谜底，一样也逃不过二十五岁的迷茫无措。

和很多女生不同，我从未做过感情规划，小时候也不会憧憬婚礼，父母拥有支离破碎的婚姻，我无法在这样的场景中去展开美好想象。生活没有给我投射的榜样，也没有现成的答案。

有一档男女速配节目，有一个嘉宾，每对男女她都能评论得头头是道金句连篇，但自己还是单身状态。看得太明白，不一定就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反而是从头到尾无能为力，也许倒是一件幸事。

一直到结婚后，才逐渐明了当时的选择。能把一块冰捂热的人，一定是一个内心温暖的人，如同北极星必定向北，如同柑橘喜温，如同飞蛾扑火，看起来别无选择，却早有约定。森林里其实暗藏了岔口，一不留神，就会物是人非各奔前程。

我不是个擅长经营婚姻的人，唯独好的一点，就是在父母的负面教材里，得到些正面的启发。白石一文是我最欣赏的日本作家，他说：

这一度成为我的婚姻圣经，爱有线索可循，婚姻有技巧可行。即使找到那个对的人，也需要每天的践行。

仅仅是喜欢，只会是一场梦，无法在阳光下长久。得保持新鲜感。

真正的新鲜感，不是陌生又变熟悉，而是在每天的生活中，彼此之间因为相处而变化，因为变化带来新的感受和新的认识。

如果得到他人的真情，应当体恤，而不要沾沾自喜。和先生认识十几年来，心照不宣，彼此珍惜。我们没有非常富足的物质生活，最值钱的就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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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朋友问我：

“特想知道，你后悔要孩子吗？带来的辛苦和麻烦你觉得后悔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转给她一篇文章，讲述了女哲学家劳里·安·保罗的一个观点：

我从头到尾都是坚定的生孩子主义者。第一次怀孕是失败的，十月蟹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两只蟹。一个月，小名都想好了，医生告诉我听不到胎心。

我如此渴望成为母亲，生命一度离我这么近，又这么远。做出了选择，但命运又编织在一起。

后来去庙里求了签，解签人说：有难爬的山坡，但最后能站在山顶。即便最终的谜底已经宛转告诉你了，路依然那么难走，捉摸不定。眩晕症，胎位低，羊水过多，耻骨分离，每一天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一个人躺在手术室门口，期待自己能站到山顶上。

即便如此，依旧称不上后悔。

命运降临若是“理想中的自己”，那么守护它则是“义务中的自己”。

能成为母亲，是我的命运，照顾孩子们，抚育他们长大，并不是在辛苦地付出，而是我努力去守护自己命运的一种方式。

小说《岛上书店》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书店老板遭遇了一连串打击：爱妻去世，书店危机，值钱的宝贝不翼而飞。意外地，他收养了一个遗弃在书店的孤儿，因此与岛上的人开始发生联结，走出心里的荒岛。也许，选择生不生孩子，除了考虑板上钉钉的经济条件家庭环境，很大程度还在于我们对爱的需要有多少。

因为爱孩子，所以我热爱这个世界，热爱和他们有关的一切。

五月女儿的生日，我写了一首小诗。

就这样，渐渐地，我的生命里进来了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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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做一个梦。

梦见年少时最好的朋友，我们并排骑车，但骑着骑着，我突然间加快速度，将她甩在身后。

醒来，眼睛里满是泪水。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很长时间里，我都背负着这个秘密。

我们十三岁的时候相识，中间因为我故作清高疏远变成素人，直至三十岁，我收到她的婚礼请柬，新郎已不是我们少女时常常谈论的那一位。她走来向我敬酒，眼睛里全是泪水，如同梦醒时分，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年轻的时候，错过一程，我是有多么遗憾，放下清高，秘密终于公开。

这几年我的朋友圈急速膨胀，因为公号平台各种活动，结识了很多人，涌入了我的视线，深夜里的鼓励，无条件的追随，平行空间中默默关注，遇事全力以赴地帮忙。因为这个时代，不善言辞和交往的我，也可收获如此多的相识。潮来潮去，喧嚣退尽，留下来真心朋友，离开的那些人，彼此祝福。一次次清零，回到边缘，生命岩层因此变得丰富多元，层层叠叠。

三十几年来，永远离开我的至亲有两位：爷爷和外公。他们的最后一面，我都没有见到。爸爸和我说，爷爷弥留之际，有提到我，他竖起大拇指，用尽全力说了一个“好”字。因为爸妈一度离婚，我判给妈妈，孙辈里面，我是和爷爷相处最少的一个，回忆起来几乎没有完整的事件。无从得知为何在他生命的最后，竟然想起了我。

而这一个“好”字，一直默默地鼓励着我，那张模糊的几乎要遗忘的脸，因为这个字，刻在了心里。

前几天，收到一条信息，经常去闲聊的一家五平米小店，因为房东违约，朋友一夜之间被赶出门，只好匆匆离开上海。

“我还没有和店里的客人朋友们好好告别，特别遗憾，今后微信联系。”在原本应人神共愤的时候，她还能想起我。

我很清楚，接下去几乎不会再见面了。曾经的同学，或者在地铁上紧紧挨着的路人，真的就只有一面之缘。人注定孤独，除了自己，没有谁可以陪伴整个生命。

一个人一个人联系起来，如同古人观星，将这些星体连成一片，聚成星座，成为轨迹。这些星座中有亮星，也有暗星。它们在我生命中发光，或者就此隐去。

感谢所有星辰，有时候，是在他人身上，才觉察到了自己。

▲  Photo by sergio souza on Unsplash

杂志经常有心理选择题环节，选择 A 进入第 10 题，选择 C 就直接看第 22 题。类似于人生岔口的选择。不同的是，如果你不喜欢最终的答案，可以耍赖皮倒退回去，重新来过。但是，生活的脚步一刻不停，或者继续往下翻，或者就此结束。

而命运和选择就这样编织在了一起，不断往前。

人生不是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做减法，而是根据岁月的积累做着加法。

对于过去三十五年里的自己，每一个悲伤且孤独的时刻，我都想去拥抱她，告诉她：你曾经被轻易地打痛过，后来你长大了。

马尔克斯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中有一句话：“人不是从一出生起就一成不变的，生活会迫使他再三再四地自我脱胎换骨。”

“我再次感谢上苍赐予的好运/再次选择我过去所选的。”不憾于过去的所有。没有英雄凯旋，没有众望所归，没有事事皆顺意，没有成败，没有结论，日子在窗外不紧不慢。35 岁，我的人生还没有开挂，没那么好，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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