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所以是经典。
因为每次重看,都会让你惊觉一语成谶。
今天请来@戴斯特妮 说一说国产剧No.1、豆瓣9.7的《大明王朝1566》。
为什么又说它?
不多解释了。
快上车,你看了就懂——
文 | 戴斯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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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故事要先从一场天气灾害说起。
因为在一个复杂的国度,天灾永远不只是天灾。
年关岁末,腊月二十九的节骨眼上,钦天监的周云逸被杖毙于午门之外。
作为一个夜观天象、奉旨算命的监正,他这样解释这个反常的冬天:
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
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说出这种话,基本算是不想活了。
那好啊,送你上天。
是啊。
一片歌功颂德中,这种“丧气话”谁愿意听?
不愿意闭嘴的人,自然有的是法子叫你“失声”。
照编剧刘和平先生的话说,他希望用这个开篇。
“几板子打出明朝王权主义到了极致的本质。”
随后,太子裕王得子,皇帝赏新皇孙十万匹丝绸。
此为家事。
御前会议上,朝中两股势力——严党和裕王派清算去年的财政,方知道国库已空。内阁首辅严嵩顺遂圣意,提出改稻为桑。
此为国事。
除夕当天,一场鹅毛大雪翩然而至,监督打死了周云逸的大太监冯保喜报祥瑞。
此为天下事。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无巨细,不厌其烦,无一处赘笔。
瑞雪兆丰年。
丰年出在农民身上。
可眼下朝廷入不敷出,十万匹丝绸的赏赐就已经轻易允诺出去了……天家尚且如此,下面一手遮天的严家、宦官势力又将如何“体恤”民生呢?
还记得被杖刑于午门外的周云逸那句“遗言”吗:
“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交杂,织成一张弥天巨网。
它引领我们,让我们看见引起飓风的那只蝴蝶如何扇动翅膀,听见巨轮沉没之前,第一片甲板断裂的声音。
裂缝由上至下。
2
这片景象之中,有一场水灾,是十足赤金的人祸。
诱因,还是“上头”种下的:
皇帝授意、严嵩挑明的新政,“改稻为桑”。
这个新政在历史上根本不曾真实存在,然而这个事件却精确地折射出了一个“历史真实”中的“大明王朝”。
大明王朝过去的一年,财政艰难:
两省大旱,三省大水,宫中大火,边关战事……
都是事实。
也都是借口——
别忘了事实背后的那个终极事实——“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
张居正:(这样入不敷出)真不知道我大明朝还有什么可吃。
严世蕃:照你这么说,去年为江浙修河堤、为皇上修宫室已经把我大明朝修得山穷水尽了?
国库亏空。
节流是不可能节流的,只有开源——
嘉靖决定贩卖丝绸去西洋,创汇弥补国库亏空。
天朝的丝绸好极了,外国人民都喜欢。如果丝绸之路火了,皇上就发了一笔大财,边关军饷也就有了着落。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蚕丝,订单再大也是扯淡。
蚕丝从哪儿来?
蚕宝宝。
蚕宝宝呢?
桑树。
桑树呢?
桑田。
没有桑田?
简单,把稻田铲平了,种上桑树,秒变桑田。
浙江成了一片希望的热土。
所有人都盼望着,改稻为桑的新政能一解财政亏空的燃眉之急。
同时,皇帝宣布改田不加税,自然应是农户福音。
上头再一合计:
一夕之间,要在江浙变五十万亩稻田为桑田,新政才算有起色。
没想到种桑的利润虽然数倍于水稻,却民愤四起,阻力强大。
朝堂上的人们实在想不明白——
新政明明意在利国利民,为何推行起来却路途艰难?
看客如我们自然明白“屁股决定脑袋”的道理,也不难联想到最近发生的许多事。
我也就不另扯远了。
继续往下说。
3
制定新政的人,自然是为国而计。
可这些“上头”的人独独看不见一件事——
春夏之交,青苗已经生出。
此时改稻为桑意味着一个“青黄不接”的严冬!
水稻,粮食作物。
桑树,经济作物。
在等粮过冬的农民来说,哪个更实在,一目了然。
改稻为桑是国策,这不假。
可是怎么改?
这难题,落在了新政的执行者身上。
此时改稻田为桑田,秋冬将颗粒无收,粮价必遭哄抬——
就算桑苗真有几分收成,也不够去填买粮食的差价。
想买粮,农民只有贱卖手中的田地。
农民没了土地会怎样?
“变成流民,流民一多,今年不反、明年不反,后年、大后年必反!”
所以啊,这个“上利国家,下利黎民”的政策实际上断了老百姓的生路——
如果在一夕之间强制推行,它的后果是“祸国祸民”的。
可朝廷自然是不理这一层的:
他们只要看到一个结果,一个顺利、稳定的结果。
至于实操过程,让地方官员去操心吧。
对那些夹在“朝廷”和“百姓”的权力中间层来说,王命难违。
一则,杭州知府马宁远带着军队马踏水稻:
改稻为桑是国策!全浙江的人死绝了也要改!
二则,借着端午汛的“好时机”,一场人祸诞生。
新安江的闸口被炸开。
毁堤淹田。亏他们想得出来。
先把那九个县淹了
堤坝口为何而决,所有人心知肚明。
堤坝决口后如何应对,那些人闭上了眼睛。
第一个跳起来的是负责监管河道的公公李玄。
李公公是“宫里”的人。
可是作为“豆腐渣”工程的直接负责人,他脱不了干系。
在这滔天大祸跟前,他连夜投奔宦官势力在地方的权力代表,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太监杨金水:
“干爹不好了,这是有人要害儿子。我监工的九个堰口固若金汤,根本不可能决堤。”
杨公公如此回答李玄:“天底下,哪有固若金汤的堰口?”
很清楚了——
这只替罪羊,李玄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得听上头的安排。
第二个站出来的是时局中的清流。
太子派在地方上的人,主张尽力为农民“抢回”田地:
让士兵们跳到决口里堵一次
死了人还堵不上
对百姓也是个交代
天昏地暗的暴雨中。
前赴后继的士兵,用自己的性命填上了被人为决开的堤坝。
炸开的九个县,有七个县保住了。
第三拨人急了——
全乱了
分洪了
只淹了淳安一个县和建德半个县
他们本打算放手去干——
大水淹田口,在地方上大量买田,变稻为桑,踏踏实实向皇上交差。
现在,“美梦”破灭了。
那么问题来了:
推行国策,有错吗?
没有吧。
体恤民生,有错吗?
自然更没有。
可是这些权力的中间层,一张张脸谱摆出来,不禁叫人想问——
都说国计民生、国计民生,我们总以为它俩是同一样东西。
可是原来,国计和民生,它们的含义能如此不同。
堤坝决口了。
新政预期又没有达到。
跟着,就是一场甩锅游戏:
总得给朝廷一个说法
找个人顶罪
这后面,这桩桩件件如何发展,如何收梢,你们自己去看。
但我已经点到了我想说的——
权力的狡猾之处。
4
其实,从一开始,这笔丝绸订单就是一个“迷局”。
算这些丝绸能创汇多少,上头的算盘拨得叮当响;
算这些丝绸从哪里来、怎么来,各级下属却只能“看着办”。
何为看着办——
看着谁办?
一个连环局,所有人或提心吊胆,或殚精竭虑。
唯一逍遥自在、独坐中军帐的,就是嘉靖皇帝。
“天意从来高难问”。
嘉靖只暗示,不明言。
于是上下各级的官员,就从“无为而治”中去揣测圣意。
对了,是皇上圣明;错了,自然会有人被拖出去祭天。
差事来了,无论如何都要办;差事砸了,送谁去顶包都得认。
至于差事本身的合理性,没有人敢去追问。
朝堂上下,人们背着性命身家玩一场零和游戏。
政令既出,全盘皆动。
事情一开始,就是一张立体而细密的网。
局中所有的人都匍匐在这张网上,任何一个人的震动都会引起网络上其他人的震动。当核心发出震动,震动就变成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震动足够大的时候,最外层的人,最先被震落、抛弃。
每个人所害怕的,不过就是要从网上掉下去。
每个人所专注的,不过是距离核心更近一点。
人们扒紧了网。
——国计?
——家大业大,不要紧的。
——民生?
——我冻饿无虞,卿何不食肉糜?
于是大家自然——
不重民生,只重差事;
不重过程,只重结果;
不求国泰民安,但求没人造反。
总之:民生多艰,与我何干?
于是,民生反弹了:
第一个被震下去的是河道监管李玄,那个织造局的人,宫里的人。
第二个是杭州知府马宁远。
为推行新政策甘做历史罪人的人,地方上提拔的人。
然后是郑必昌、何茂才,内阁首辅严世藩的人。
……
一切兜拢不住,只好杀负责织造丝绸的商人沈一石祭天。
逻辑很简单:
国库空了,自然要填。
百姓没羊毛可薅,往富商巨贾身上薅,总能弄到不少银子吧?
沈一石聪明一世,死得明白。
侯非侯,王非王
千乘万骑归邙山
狡兔死 良弓藏
我之后 君复伤
一曲广陵散
再奏待芸娘
是啊。
“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
就算他沈一石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下一次,再去哪找下一个“沈一石”?
这样的局面中,即使有一个海瑞石破天惊地出现——
无父无君、弃国弃家,与嘉靖分立在道德和权力的两座山峰上遥相对峙。
这个局,也只会是死局。
因为本质上,所有的问题是这样的问题:
国家机器所服务的,是私人,还是民众?是官员,还是民生?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没有有效的反馈机制、监察和制衡,一个王朝能往何处去?
极权之下,一切仰赖道德完人、明君圣主。
而他们中的哪一个,不是身在局中呢?
这部戏已经拍过了十年。
冷开播、冷收视,却在去年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
刘和平坦言,他创作之初,就知道这将是中国影视剧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时至今日,它吸引老人,也吸引刚刚长成的孩子,在一轮又一轮的回看中,解读这部鸿篇巨制的沉思、讽喻。
看着看着,就不禁悲悯起那些,被历史没过了头顶的大大小小的角色。
或许,也不只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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