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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何跟孩子谈谈性?

作者:Vista看天下 来源:Vista看天下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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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8



刘怡 张恒 教欣铭/文


看到母亲进来了,男孩子忽然把手里的安全套和香蕉,狠狠地丢进垃圾桶里,回到了座位上。


孩子的母亲有些尴尬,又满是焦虑。她原打算晚点过来的,没想到会碰到这一幕。


另一个孩子的父亲冯国勋看到了,对她说,孩子的自尊心受伤了,他不想让母亲在旁边的。母亲更加紧张,不知所措。


这是位于和平里北街的一家宾馆,7月27日到29日三天,全国第十七期“猫头鹰”青春期性教育夏令营在这里举行。35个11到17岁不等的孩子在这里,进行自己人生中第一场系统性的性教育。


虽然国务院和教育部都曾出台文件,推进中小学的性教育试点,但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仍然很少能接触到这样的教育课程。他们的父母,不得不从全国各地赶到北京,参加这样的夏令营。


孩子们在会议室的前面听课,很多家长则坐在后面旁听。愿意让孩子参加这样的培训,这些家长已经算是中国最开明的父母了,但培训一开始,一些家长还是被吓到了。


尴尬


那位紧张的母亲,课后不得不向方刚求助。


方刚是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也是这场夏令营的组织者。这一堂课,他是要教孩子们如何使用安全套,能够在必要的时候保护自己。



那位母亲原本和孩子说好课后再来,她要参加家长的讨论。没想到,这堂课延长了,她走进教室时,孩子们还在动手操作阶段。看到孩子的反应,她担心孩子会因此受到伤害,母子间生出罅隙。


方刚则建议她,坦白说出实情和原委,直接和孩子沟通,这也是他进行性教育的原则之一。


但对很多家庭来说,坦诚沟通性的话题并不容易,即便是对这些相对开明的家长来说。来自内蒙古的冯国勋,就有这种纠结。他注意到,11岁的孩子正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以前他很喜欢玩儿,爬山、游泳、骑赛车,都喜欢,但最近,他发现孩子不愿出去,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问,孩子也不说。


冯国勋开始有些担心。孩子正站在青春期的门槛上,他和妻子觉得,是时候给孩子进行性教育了。


在这个问题上,他比较“前卫”,觉得应该提前介入,等孩子完全进入青春期,就晚了。但他又有任何家长都有的担心,一直不敢和孩子认真聊这个问题,“怕触及某根神经,不可收拾。实际上我们不专业,才产生这样的想法。”


带着孩子从甘肃赶到北京的谌明霞,比他们要更开通。孩子5岁时,在医院看到安全套售卖机,觉得好奇,她就开始给孩子解释相关知识。进入青春期后,孩子偶尔问到一些和性相关的问题,她也会耐心解释。即便如此,她也很少主动谈及,而且,随着孩子的长大,她也意识到,零敲碎打的性教育已经不够了,他还是得接受更系统的知识培训,于是便带着孩子坐火车,从甘肃一座小城来到北京,参加方刚的培训课程。


几乎每一个在座的家长,都带着类似的困惑,他们意识到进入青春期的孩子不应错过性教育这一课,但他们又不知道这样的内容应该怎样讲,讲什么。甚至,一些父母抵达现场,听到方刚讲述的内容后,生出了新的忧虑——方刚是不是讲得太多了?孩子会不会因此更早进行性的尝试?


失败


在性教育的问题上,方刚是个“失败者”。他“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家长的这些疑虑。


2010年12月27日,北京朝阳区安慧里中心小学性健康教育基地揭幕——它被称为“全国首家小学性健康教育基地”。据校方说法,当时有90%的家长愿意让孩子听到这样的课程。


这显然也符合政府的期望,2008年,教育部就把性教育列入了学生健康教育的框架中。2011年,国务院发布《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11-2020年)》明确提出,“将性与生殖健康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课程体系。”与安慧里中心小学性健康教育基地同年开展,还有根据北京市中小学性教育大纲草案,在45所中小学推行的新一轮性教育试点。


2011年10月24日,上海首套中小学性别教育教材《男孩女孩》投入使用,当天上午,上海理工大学附属小学上了一节公开课《身体的红绿灯》(@视觉中国)

那时,方刚是安慧里中心小学性健康教育基地的首席专家。在青少年性健康教育基地的展板上,他向小学生们展示了什么是避孕套以及使用方法。有老师发现,一些孩子在课堂上自慰,为此恐慌不已。方刚跟他们说,告诉孩子,自慰没有害处,但它是私人的事,不要在公开场合。


性教育课程就是要对正常性知识‘去敏化’。”方刚说。一直以来,这都是他进行性教育的原则之一,哪怕是遇到再大的阻力,都没有变过。


但有些家长显然不那么认为,方刚讲的内容越多,家长的担忧和不满越大。有些家长担心,万一孩子理解成只要使用避孕套,发生性关系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办?孩子好奇心强,听完同性恋的课后,对同性恋产生兴趣自己去尝试怎么办?


不到两年,安慧里中心小学就取消了性教育系列课堂。


“这就是性教育的现状,挺失败的。”方刚无奈地说,只要有一个家长反对,校园性教育就全部停止。“最后,性教育课程就变成单纯地防性侵犯,甚至变成了不能谈恋爱、不能有性关系。”


“民众不了解性教育,有抵触情绪,所以学校就有压力。”中国著名性学家、华中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彭晓辉告诉本刊,虽然针对儿童性教育,国家纲要、教育部文件都提出了相关要求,但执行现状堪忧。“况且,性教育跟学生升学、老师绩效考核没关系,学生课业负担又重,学校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在方刚的学校性教育试点失败八年后,类似的争议,仍然在继续。


2017年3月,杭州萧山的一位妈妈听到女儿在家里端着一本书,大声读出了一句话:“爸爸的阴茎放入妈妈的阴道。”那本书是学校发给孩子的,名字叫《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她难以接受,把这件事情发到网上,引起很大争议。


有匿名网友跟帖留言说,“这么赤裸裸的器官描述,对孩子来说,这不就是黄色漫画吗?”另一位叫“暖暖糖真甜”的网友建议:“应该用更卡通的化名来表示,这也太直白太直接了。”


北京性健康研究会理事黄莉莉也注意到了这场风波,在她看来,给孩子进行性教育就应该这样,直接用性器官的学名。家长和孩子谈到这个问题,也不应该避讳性器官的称呼。她觉得这本书本身没有问题,只是建议父母和孩子一起阅读。


实际上,《珍爱生命》属于漂流图书中的性教育读本,是学校为响应上级卫生、教育主管部门的号召,特意精选出来的一批儿童性教育读本。这批读本进入校园,正是为了达到对在校学生进行青春期健康教育的目的。


效果并不如愿。随后,杭州萧山区高桥小学回应,已将出现争议的性教育读本从漂流图书中收回。


认证


北京的这场夏令营课堂上,除了孩子和家长,旁边还坐了另外一群旁听者。


学校性教育失败后,方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针对成年人进行“性教育培训”上。这是方刚的一场新的性教育实验。他觉得,想要继续推行性教育,就得培养“传递正确的性价值观”的性教育讲师。


为此,他打算向全国商务人员职业技能考评委员会、专业人才储备工作委员会申请,希望能获得“性教育讲师”的培训资格,并且能够给通过培训的人颁发技能证。一开始,有过多次“失败”经历的他还很担心,培训比较敏感,申请可能会遇到波折,没想到,一切都很顺利,“性教育讲师”培训得到政府部门的认可。


“我们做的是一个职业技能证书,是社会性教育,而不是学校性教育。但我希望在培训与考核中能做到专业,累积口碑后,让这个证书能成为行业权威。”方刚特别强调。不过,他也承认,“性教育讲师技能证”实则是由他发放,这个证与教育部颁发的“教师证”性质并不相同。


目前,性教育讲师技能证的授课和考试,仍然由方刚一个人完成。学员们来参加的课程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想要拿到讲师证书,他们不仅要参加方刚的培训,还需要进行笔试、讲座实践、教案设计等。为了让他们能有更多经验,方刚还把学员请到自己夏令营的课堂上,让他们观摩自己如何给孩子们进行性教育。


来参加培训的学员,在方刚看来大致可分为两类:孩子家长和想要从事性教育行业的人,或者两者兼有之。前者苦于孩子的性教育问题,来向方刚“取经”;后者则是在看到性教育的商机后,对性教育课程产生了兴趣,前来培训获得技能证书。


2017年9月3日,方刚主讲的第13期青春期性教育夏令营上,家长们在旁听(摄影/刘东广)


截至2018年7月底,方刚的性教育培训课程累计学员130余人,但“拿证”的不多:23人获得初级证书,37人获得中级证书,13人获得了高级证书。


冲突


正如方刚的性教育引起很多家长的反对一样,在学界,方刚的颁证行为也引发了极大争议。


“首先,能够颁发这个证书的应该是学术机构,而不是政府某一个部门。政府部门没有学术能力来认证。”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彭晓辉认为,方刚此次申请性教育证书资格十分不妥当,一是该证的认证机构跟性学根本不搭界,二是方刚一个学者不能撑起一个专业的知识能力认证系统,“方刚的这套理论的内容在学术上是合格的,但我认为,它的内容不足以支撑资格认证的容量”。


对此,方刚解释道,自己“单枪匹马”也实属无奈之举:“最开始,我一度试图把业界做性教育的几个大人物都拉进来,一起培训、设置考题,甚至我们还讨论,能不能一人出一道题设置考卷,当时我们还建了一个微信群,后来发现这个设想没法操作。”


“性学大师”之间互相有冲突,方刚索性决定自己单干。他向记者出示了一份性教育证书,证书上印着“高级性教育讲师,增能赋权型”几个大字。方刚说,自己这是做了妥协,“我这个叫‘增能赋权型’,他们如果做(性教育培训),可以再做别的类型认证。”


尽管如此,彭晓辉仍然认为方刚的做法是在找“旁门左道”,21天的课程培训并不能让培训者真正理解性教育的内涵,会扰乱社会性教育市场,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一个专业人员要花多年培养,上那么几天的课就成了专业人员了?”


这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性教育推进的艰难。虽然性教育是个重要议题,已经有了社会共识,但如何教育,仍然存在巨大的争议。不同的性教育专家,有着不同的理论,甚至存在冲突。到现在,教育界也一直没有统一的性教育教材或官方认证的性教育课程。


这并不只是中国遭遇的难题。2015年,加拿大安大略省计划推出一套新的中小学性教育课程,结果引起了很多家长反对,上千名家长聚集到省议会门前抗议,认为课程内容过于露骨,家长们担心,正在成长中的青少年好奇心强,学校教授的一些性行为方式,会使他们企图尝试。


“全世界都一样。”方刚说,“性教育是两个最大争议的事情结合在一块了,一个是性,人类社会围绕性的争议(持续了千百年),一个是教育,怎么教育孩子,都是有价值观冲突的。” 


早熟


夏令营的第一天,旁听的讲师和孩子的家长间,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当时,有家长反对刚刚讲述的同性恋内容,一位讲师站起来反驳他。讲师的言辞比较激烈,“真把这个家长气得手都发抖”,方刚事后坦承,这也是一个教训,这些家长能带着孩子来参加这样的课程,已经很不容易,不能带着伤害离开。


如何引导家长,是方刚进行培训的一个重要内容。“我希望先能引导家长不要一棍子打死,不要谈性色变,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去培养孩子的价值观,学会尊重别人,尊重自己。”方刚强调,“我们性教育传递给孩子最重要的还是价值观,而不是几个知识。”


2017年9月3日,方刚主讲的第13期青春期性教育夏令营上,一个小学生成功将安全套套在黄瓜上,举起展示(摄影/刘东广)


7月30日,夏令营的最后一天。


当天课程的主题是“恋爱”。学生规规矩矩地坐在前面,家长坐在教室后侧,整间教室只听得见方刚一个人的声音。但当方刚拿出几不同规格的安全套时,教室里出现了一波小小的骚动,孩子们开始窃笑,交头接耳。


“这是加大型,这是超薄型,这是最窄收腰型。哪位同学以前学过,或者在网上看过如何正确、安全地使用安全套?”方刚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根香蕉,撕开包装,捏住安全套一端,小心翼翼地向孩子们示意正确的使用方法。


这群十几岁的孩子,拿着分发下来的香蕉和避孕套时笑作一团,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开始在香蕉上操作,显然,经过前两天的培训后,孩子们对性的话题已经坦然了很多,家长们也不那么吃惊了,冯国勋甚至还在台下哈哈大笑。


“还没开始上课时,家长都在说,你不要给他讲这一块,他还小”,方刚回忆道,但一上课,他们就会发现,原来孩子们什么都知道。“孩子们总会有远比他们父母知道的多的渠道,来获知性方面的信息,正确的引导非常重要。


接受本刊采访的几位家长也承认,孩子对性话题的掌握,确实出乎自己意料。很多家长此前从未和孩子讨论过性的相关话题,但孩子已经了解了“遗精”“月经”“性交”等事情。


“11岁的孩子知道‘性交’,这是我到这里之前不可想象的。”冯国勋说。


“不要小瞧你的孩子,这是我这三天来感受最深的”,谌明霞也觉得,现在孩子的早熟程度,比他们年轻时,“至少得早了十年”。


国家卫生计生委发布的《中国家庭发展报告2015》显示,青少年发生初次性行为的平均年龄为15.9岁。


而在今年的夏令营上,有个16岁的女孩背着家长,在课间偷偷找到方刚询问:“真的要戴安全套吗?我同学都不戴,戴着不舒服。”


方刚摇摇头,耐心告诉她不戴安全套的危险。“我只能告诉她正确的做法,她究竟有没有性行为,是她的隐私,我不能问。”方刚说,听完自己解释后,女孩似乎有些不相信,下一堂课后又来确认了同一个问题,临走时表情依然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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