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差的地板，60平装修仅两万元，装完3天就上架…”长租公寓装修污染调查

来源丨21世纪经济报道（ID：jjbd21）综合自新华视点（ID:XHSXHSD，记者 谭慧婷、朱雨博、王辰阳  ）、新华社（记者 乌梦达、张超、杰文津）

近日，杭州一名白领王某因急性髓系白血病离世，家人质疑死亡原因与其租住的链家下属自如公司的房屋室内甲醛超标有关。自如公司书面回应记者称，9月1日起下架全国九个城市全部首次出租房源，待检验合格后再上架。未来所有新增房源都将检测合格后上架出租。

今年6月，自如曾宣布：家具板材从国标E1升级为欧标E0级板材，标准从甲醛释放限量≤1.5mg/L提升至≤0.5mg/L，升级使用墙漆与墙面辅料标准，游离甲醛由国标≤100mg/kg升级至“未检出”。

不过，一家接受自如委托的空气检测机构告诉记者，近日，他们对北京一个区数十套自如公寓进行室内空气检测，结果触目惊心：所有新装修公寓的甲醛浓度基本都超标。“新公寓甲醛平均超标3至8倍。”该检测机构负责人说。

存在甲醛超标问题的还不仅是新装修公寓。一位在自如公寓居住两年的租户说，房内至今能闻到刺鼻味道，近期他购买甲醛测试盒检测，发现甲醛还超标。

还有参与自如公寓检测的第三方机构负责人表示，曾受委托对一些出租时间超过1年的自如公寓进行检测，甲醛浓度仍不达标。

业内人士表示，甲醛超标问题不止自如一家，其他长租公寓运营商也被指发生类似问题。

医学科普专家胡堃说，吸入甲醛会出现水肿、眼刺激、头痛、恶心等症状，皮肤直接接触可引起过敏性皮炎、色斑、坏死甚至诱发支气管哮喘。高浓度甲醛还是一种基因毒性物质，孕妇长期吸入可能导致胎儿畸形甚至死亡。

近年来，长租公寓迅猛发展，目前长租公寓市场份额占第一的自如在官网称，“经过5年的发展，已管理价值3000亿的房屋资产，拥有房屋40万间”。记者在北京市朝阳区一个小区看到，该小区一共2000多套房子，自如托管了200多套，蛋壳公寓托管了100多套。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长租公寓赢利点主要有三个：

一是靠装修带来附加值提升；

二是与业主签订合同一般规定一年一到两个月的空置期，空置期不计算房租，如果周转够快，这部分差价也可以赚到；

三是改变房屋结构增加房间数量，即俗称“打隔断”。

“当前长租公寓频频爆出的室内污染，与企业不顾一切提高房屋使用率和降低装修成本有关。”一位业内人士表示。

装修材料能便宜就便宜。北京市大兴区一位长租公寓中介从业者透露，按照行业惯例，企业与房屋业主签订三到五年的合同，但装修费用、家具电器成本都由公司承担。“为节约成本，公司通常使用价格便宜的板材和胶水等材料，有的表面看不出来，但时间一长，甲醛等有害气体就逐渐释放出来了。”这位从业者说。

人工板材由于价格比较低廉，受到长租公寓运营商的青睐。业内人士介绍，室内装修通常使用胶合板、细木工板、中密度纤维板、刨花板等人造板材。甲醛具有加强板材的硬度及防虫、防腐的功能，目前生产人造板使用的胶粘剂，是以甲醛为主要成分的脲醛树脂。

专家还透露，人造板制造家具的甲醛含量相对较高。有研究显示：在抽取的100套中密度家具样板中，检测结果有59套甲醛超过国家有关标准，超标率高达59%。

此外，乳胶、发泡胶、塑料、油漆和涂料等也常常含有高浓度甲醛。

空置时间能短就短。杭州一位房主告诉记者，他家的房子自住，邻居家的交给蛋壳公寓出租。两套房装修程度差不多，他家自住的一套才装修一半，蛋壳公寓已经住人了。“眼看他们从收房、装修到入住一共就20多天。”

还有一些公司为多收租金，能多隔就多隔一间，把客厅也作为房间出租。胡堃说，客厅起到通风、透光作用，把客厅封闭会大幅降低房屋的通风条件，有害气体难以排出。

今年7月，刚毕业的小伍（化名）和同学一起在上海市闵行区租了一套由某品牌新装修的两室一厅公寓。入住不久，小伍和同学出现了喉咙发干、皮肤过敏起疹等症状。经权威鉴定机构检测，该出租房内甲醛浓度达每立方米0.12mg，超过我国《民用建筑工程室内环境污染控制规范》规定的室内空气中甲醛浓度不得超过每立方米0.08mg的标准。　 

无独有偶，去年5月，还未毕业的小赵（化名）在北京找房时，也遇到了一户刚装修完不到一周的“甲醛房”。“我看房时就对污染心里有数，因为一进房子就有很大味道。但我准备7月毕业后再住，也就没太在意。”没想到两个月后，房间味道依旧，因此小赵要求长租公寓出租方对房子进行检测。　 

在接下来的短短一个月内，小赵的房子经过了三次检测。第一次测出的甲醛浓度高达每立方米0.33mg，是国家标准的4倍多。在小赵的持续投诉下，长租公寓出租方对房间进行治理，此后的第二次检测结果达标，但小赵却发现测试过程中，检测人员对设备进行了非常规操作，疑似干扰检测结果。于是，小赵要求进行第三次检测，检测结果显示甲醛浓度为每立方米0.14mg，仍严重超标。　 

起初，该长租公寓平台并不同意给小赵退房，称只能补偿他一台空气净化器。小赵抗议再三，最终对方同意退房，“但原来的房子很快又租出去了。我有东西落在那里，后来去找的时候发现已经有新住户了，前后还不到一个月。”　

记者调查了解到，不少长租公寓的装修成本都很低，以小伍所住的60平方米的房子为例，装修成本在20000元左右，该品牌装修人员称，“涂料最多1000多元，地板差不多2000元，用的三、四十元一平方米最差的复合地板……家具没听说有什么品牌，应该是长租公寓平台自己找工厂做的。”　 

不仅装修成本低廉，据某品牌公寓原员工介绍，该品牌公寓的房源装修完3天后就会上架，且上架前只进行基础保洁，并无长时间通风处理。网友“爱吃的懒羊羊”表示，她曾经把房子租给某品牌公寓，公寓向她要求90天免租金的装修期。但此后不到20天，平台就让她多配门禁卡和钥匙，因为已有租客要入住。小伍向记者证实，房子装修时她就去看了房，一装修完就签了合同，多位租住长租公寓的住户，也向记者证实了这一情况。　 

来自北京、上海、杭州等各地受某品牌长租公寓“甲醛房”影响的近两百名住户自发组成了微信维权群。群友“Salvin”称，他的室友在入住后被医院诊断出“体内炎症过重”，他7月中旬就向该品牌公寓投诉甲醛问题。8月管家联系他们，称能退近一个月的房租加上换租、体检费，共计约12000元，“但是这个钱我还没拿到，他们说必须等所有事情确定下来，没有问题了才可以退还我房租以及体检费用。”　 

截至2017年底，链家旗下长租公寓品牌自如已在9座城市受委托管理50万间房源，管理资产价值超过6000亿元。成立于2015年的蛋壳公寓，到2018年也已拥有了10万间房源。但长租公寓的快速成长和行业整体规范不完善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对于目前多地发生的长租房甲醛超标问题，记者采访一些地方政府的住建部门，他们大多表示，注意到了相关情况，正在商讨制定具体管理办法。

多位业内人士指出，租房者维权方面的难点在于：室内空气质量问题本身存在一定的隐蔽性，承租人不容易发现；空气质量监测需要利用专业设备或聘请专业机构检测，花费较高；空气污染原因存在多种可能，例如租户添置家具、另行装修等，监测结果容易造成扯皮。 

上海虹桥正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上海市律师协会房地产业务研究委员会副主任叶正伟指出，由于目前没有明确的法条规定，如果没有在租房合同中明确长租公寓平台有保障空气质量达标的责任，租客在法理上就很难有相应的赔偿标准和依据。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刘俊海表示，面对庞大的租房群体、爆发式增长的长租公寓产业，政府相关部门应对企业出租房源的装修等方面进行规范、监督和有力惩处，不能任由企业“野蛮成长”。

郭雳表示，目前，承租人的身体受到空气污染的损害，要求出租人承担侵权责任非常难。他建议，借鉴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中有关举证责任倒置的规定，由经营者承担更大权重的举证责任。

对于规范的空白，易居研究院智库中心研究总监严跃进建议，住房监管部门应适当联合卫生健康、环保、建材装修等部门积极进行事后监督，并从当前的纠纷中总结监管的重点，以形成较系统的监管内容或指导方案。

本期编辑 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