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演员》：靠什么来衡量演技？

文丨张晓琦

《演员的诞生》第二季《我就是演员》开播，阵容增强来势汹汹，头两集就奉献了不少真话题。

在头两集的六组表演中，选手的表现大概分为三类，一类是对角色与剧情理解有基本偏差，表现走形；一类是因为理解不够深入或经验、想象力、细腻程度欠奉，导致缺乏表现力；第三类是能够完成任务，表演出色，于是引发了更深层次的讨论。

《我就是演员》剧照

第一组出场的胡先煦与徐娇的《卧虎藏龙》提供了硬演尬戏的活标本。每位导师都发现了他们对角色的隔膜与误解，章子怡说他们只是在模仿，对于角色可能不大理解；吴秀波提议胡先煦不用学张震，演出自己的样子就好；徐峥点出这是以动作表现、推进情感的戏，而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失控了。

陈凯歌表现出了大导演的犀利眼光与调教演员的功力。他问胡先煦：“你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胡先煦说上药的时候。陈凯歌说那个时候剧情已经到后半段了，你为什么要给他东西吃呢？胡先煦说：怕她饿死。陈凯歌继续问：你是土匪，死个把人对你来说不是个事儿，你为什么怕她死呢？情节在这个地方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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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转而问徐娇：“你是九门提督之女，碧眼狐狸的徒弟，为什么他向你走进你会向后退？你怕他什么？”他告诉徐娇，玉娇龙是恃宠而骄，要顺着自己的天性，按小女孩而不是成人来演，要放肆。在他的启发引导下，徐娇自然了许多，而放松下来的胡先煦也得到了肯定。陈凯歌的问题，指向两个演员的关键与源头，并且从剧情上给了更宏观的梳理。

后来章子怡的采访讲得很中肯：“有一个好的导演，演员就发光了。当你没有经验的时候，有一个很好的导演，就有了一把尺子，这个尺子是有刻度的。”

宋洋的表演功力高于两位童星，他与杜淳合作的《军师联盟》，呈现的是这种问题的更高一级形态。在排练时，他就觉得曹植是可能不怕死的，死活都无所谓，但遭到了刘天池的否定。

表演之后，这成了导师们批评的重点，陈凯歌把曹植的心理状态厘得很清楚：他是不怕死的，郎心似铁，如果曹丕真的想杀，别说七步诗，七十步诗也照杀，因此应该昂然相对。宋洋后来后悔自己不够有主见，而章子怡则在微博上对他说：演员该善于辨，坚于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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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吴秀波这一轮的点评，则很难让人满意。首先宋洋对豆与萁的理解并没有什么错，其次吴秀波可以提出新解，但这种新解对于梳理曹植的心理并无作用，就予人想“掉书袋又无书袋可掉”之感。

节目播出后，也出现了对刘天池的指责，怨她误导宋洋；加之上一季不断出现的她训练演员大声呼喊以及表演太过火的比照，对她的质疑声浪越来越高。帮助年轻演员释放天性本身不错，由于只能看到极有限的片段，很难了解她所起的其他作用。但从这期来看，她对整出戏的把握以及演员调教，似乎都是不够的。当然，剧本本身的毛病也很大，曹植的行为有割裂之嫌。关于剧本，上季已经被宋丹丹吐槽过多次。

第二期中《七月与安生》中阚清子与徐璐的表演引发了徐峥与章子怡的争论，也成为热议话题。其实这场争论被夸大了，许多文章说章子怡对阚清子非常不满，质问她到到这儿来干嘛的，然而节目中，章子怡问的是阚清子所饰演的七月到这个场景中是来干什么的。同样的问题，在上一段张馨予与张钧甯的表演结束后，徐峥也曾经抛向张馨予，问的也是张馨予所饰演的曼璐到这个场景是干嘛来的，一模一样的句式语言，只是没有被拿来断章取义炒作。

《我就是演员》剧照

分歧在于，徐峥觉得阚清子能把他带入情境，对于年轻演员来说，他觉得有真情就很不错了，似乎也没有更高的期望与要求。章子怡没有否定二人的真情与努力，但她觉得真情不在角色里面，两个人物心理没有支撑，只是在演一种状态，有点可惜。阚清子没有想好来到这间屋子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甩钱与甩包这些动作道具并不能有效地推动剧情、展现人物心理。而饰演安生的徐璐并不知道七月要出现，乍见之后并不惊讶，对于自己出现在最好朋友男朋友家里的处境也毫无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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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子怡的说法是有道理的。此外徐、阚两个人毫不惜力地表现“撕逼”，但在人物关系上做得并不好：这种冲突有之前深厚的情感为基础，而二人的表现并不能令人觉出这一点以及情感断裂而来的痛楚。但三位导师最后选择都是阚清子，也就是说在孰优孰劣上还是有基本共识的。

如果拿上一季另一位导师宋丹丹所说的“审美”标准而言，阚清子与徐璐的表演，不仅是在人物拿捏上不够准确，而且不能达成审美范式，无法给人带来艺术享受。

张馨予与张钧甯合作的《半生缘》是这种问题的升级版。当期的飞行导师许鞍华已经指出：不知道两个演员的意图；妹妹哭了很多，观众反而不会感动。章子怡觉得张馨予的表现过于单一；徐峥觉得张钧甯的情绪大过贴切的想象，而张馨予对人物的任务、目的不够明确。张馨予再次排演，仍旧单一，有演的痕迹。章子怡上场，的确给了更好的示范，她对情绪的整体把握与瞬间流动，许多细小关节的设计，都令人物更富层次和质感；而张钧甯有了更强的对手演员后，表现明显更好。

《我就是演员》剧照

更高水平的对决来自涂松岩与齐溪奉献的《岁月神偷》以及任素汐与左小青合作的《1942》。前者除了齐溪在孩子死时过于冷静外称得上精彩，不管是夫妻间的温馨互动还是父母子女间的交流都自然而有韵致。后者也有小小的瑕疵：米袋中的米洒落一地，不管左小青还是任素汐都没有表现出更多紧张与心疼，同时这出戏引发了一场关于表演的争论。

虽然事后采访中，吴秀波说情感与技巧都是需要的，但以现场来看，他似乎认为任素汐有的只是技巧没有感情，反应快不过是因为技巧，并且把情感与技巧对立起来，以孩子并无技巧只有真实感情的例子把这种对立推向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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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素汐与左小青之间本来就不是高下立判，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吴秀波如果只是觉得任素汐演得不够好正常，以“因情感表现有瑕疵而推测出任素汐没有孩子”作为自己的论据也是成立的，但是他期望以更高的定论来证明自己正确，以精神（有情感）取代物质（技术），带偏了问题，并且成功影响了章子怡。自认为体验派的章子怡，也开始强调情感的重要性，但她所举的例子对于情感与技巧之争并无助益。

再大的演员都怕与小孩对戏，因为他们纯出天然，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界限。但孩子只是表演中的特例，成人无法回到儿童阶段，而且孩子的表演有极大局限，他们只能表现真实的自我，无法胜任远离生活情境的、更复杂的人物。

真实与艺术之间是有距离的，一个泼妇的骂街也很真实，但原封不动搬上舞台，不会有任何欣赏价值，中间需要艺术提炼，这又涉及到之前宋丹丹反复强调的审美价值。这首先是个逻辑问题，吴秀波把情感与技巧变成了一个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东西，他所说的“那两个孩子在表演的时候未必把你们当成了她们的妈妈，但她们一定把自己当成了你们的孩子”更加不明所以。其次是艺术探讨，是不是技巧强就缺乏感情、反应快就没有感情？任素汐是否就是缺乏感情？

《我就是演员》剧照

徐峥不知道吴秀波到底在说什么，他坚持认为，这场表演，是任素汐在带着左小青走的，她能把握戏剧节奏，包括很多处理方式，有非常强的能力与非常大的提升空间。能调动情感本身就是最大的技巧，演员就是要掌握这样的技巧，否则就根本谈不上投入。

而和任素汐合作过《驴得水》的导演周申在知乎上讲得更为详尽，他认为表演当然需要技术，体验派所要求的“体验”本身就是表演中最难的内心技术，需要演员具备强大的信念感，能够做到完全投入角色、相信情境。任素汐节奏好、反应快，不是因为她跳出角色控制拿捏，相反，正是她全情投入真实体验的证明。演员节奏、反应慢，要不是因为紧张或体验能力不够，要不就是始终把自己包裹在一个情绪里，不再接受对方给予的新刺激和新情境，此类情绪化的表演乍一看很饱满，似乎全是“信念感”，但实际上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这和生活中人的状态是两样的，并不自然。如果演员相信了情境，忘了在表演，进入下意识，真正做到如同生活中一个活人那样自然，节奏就会好，反应就会快，这才叫信念感，即所谓看不出表演的表演，和跳出角色抖机灵的“反应快”是两回事。若将任素汐的表演误解为“不投入”，那就搞反了，把杂念少的说成了杂念多的。

《我就是演员》剧照

任素汐与左小青的差别，恐怕更多在于其所受训练与表现方法的不同，后来的喧嚣让人忽略了飞行导师陈凯歌的点评，他对这段表演是满意的，说：“这俩人表演的路子完全不一样，其实她们在各演各的，发生了化学反应，搭一块了。”不管对于剧情还是表演，他的手眼都很高：“我震撼和感动的原因，在于这是生存和毁灭的事儿，但是最后得到的结果，我并不认为完全是悲剧，活的意志战胜了苦情，这个是我所以受到感动的地方。”

在流量横行、演技得不到重视、普通观众苦“面瘫”久矣的当下，以演技作为主打的综艺不仅足够独特，也正逢其时。节目反应出太多东西，比如你可以很轻易地辨别出，一个演员是否受过科班训练，是演舞台剧、电影还是电视剧出身，演的多是偶像剧还是正剧——一个人的经历，几乎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反应在举手投足中。

上季谭松韵说，她来这里就是想听导师说自己的问题所在，因为周围的人一直都说她演得特别好。看到那么多年轻演员的车祸现场，你就知道她所说的应该不是特例。那么多行业从业人员，从经纪人到制片方、导演，都在做什么呢？

《演员的诞生》剧照

这一季陈凯歌的出现更加凸显了好导演对演员的重要性，而这在章子怡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不管是她身上的质感，还是她对演员理解人物性格、行为逻辑的强调，以及对微小细节的关注与设计，恐怕与一直同大导演合作不无关系，多少得益于多位名导的点拨、要求以及精良制作的不段磨合与训练。而在许多年轻演员身上，我们几乎看到了那些粗制滥造剧目的影子。

这一季，任素汐在结束时说，她是非常普通的相貌，但她觉得自己刚刚好，因为刚好可以演普通的人，如果都美若天仙的话，“谁来演她们（普通人）？”她来参加节目，就是因为看到很多好剧本，但没人找她，“我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我可以演得很好，你们可以信任我。”

《我就是演员》剧照

徐峥非常理解任素汐的感受，认为如果大家的导向都不是以演技作为最高标准的话，会令特别会演戏的人有一种悲哀，觉得演得再好没用，并不是没有好演员，而是评判标准有问题，表示自己来这个平台就是为了让更有能力的演员凸显出来。

任素汐对自身境遇的慨叹切中了目前影视行业不看演技只重流量的弊病，但问题不仅限于此。背后还有创作乏力、缺乏好剧本、现实题材匮乏、类型单一的现状。当所有主角的设定都是“四海八荒第一美”时，那些相貌普通但演技精湛的演员，自然就没了用武之地。

从上季《演员的诞生》开始，此节目就吸引了无数眼球，贡献了无数话题。本季《我就是演员》在阵容上似乎加强了许多，不仅开始就出现了张钧甯这样的人气中生代，而且开局就有齐溪与涂松岩奉献了如上季凌潇肃与蓝盈莹表演《最爱》时的高潮，最近还传出了惠英红加盟的消息。

在流程上，也做了调整，由每组胜出者都可挑选导师进行影视化拍摄，改为每集出场的导演先选择一位导师，再由三位胜出者中选出一位合适的人来配戏，影视化呈现比上季规格高了许多。第一集的《艳红》就是由陈凯歌操刀的《霸王别姬》的别传。

《我就是演员》剧照

一档综艺节目无法成为严肃的比赛，而更像是演艺同人切磋交流的聚会。相对于第一季，第二季少了自娱自乐的性质，因为大导演的坐镇与阵容的加强，逐渐更像是选角与试镜的演练，最终会在效果上出现哪些变化还未可知。

想靠一档节目改变现状并不现实，能够引起人们对演技专业的关注与讨论已经算难得。上季出现了郑爽、欧阳娜娜晋级、黄璐被淘汰等无法令人信服的结果。即便是综艺节目，也需要统一标准与赛制，完全可以通过公开的规则设定，在兼顾节目效果与公正透明上做得更好。袁立对幕后事件的曝光，也令节目公信力直线下降，陆续也出现了其他的异样声音，包括对剪辑的指责。唯愿节目组能爱惜羽毛，珍惜资源与影响力，能够引发、推进有效的争议乃至批评，而非唯收视率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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