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彭有多么全面，多么被低估呢？

今天是斯科蒂·皮彭的53岁生日。

斯科蒂·皮彭生于1965年，小乔丹两岁。南部乡村出身，家境贫寒，上面还有十二个哥哥。美国南方的种族歧视比北方残忍，老皮彭只能在造纸厂拼死劳作，然后在斯科蒂高二时，老爸中风瘫痪。到高中三年级，斯科蒂还只是个175公分、腿细如铅笔的孩子，只能负责给球队看守毛巾。

那时他最远大的理想是：成为一家造纸厂厂长，再有辆二层房车——完美！

高三时他才加入篮球队，瘦到一阵风起会被吹走。他打控球后卫，混得一般。高中毕业时没有大学给他篮球奖学金。最后，阿肯色中部大学问他肯不肯去，他觉得天上掉馅饼：皮彭一家终于有人能上大学了！

他大一时根本没考虑过NBA。校队两个球员受伤，他才幸运的加入球队。他决心读完大学，找份工作，给家里寄点钱。之后上帝眷顾了他：大二的他比高中时长了15公分。他有了201公分，99公斤的体格。

一切都变了。

他有后卫出身的技巧、速度和灵活，但他有了大个子。他开始打得自信了。大三时，他场均23分。杰里·克劳斯动了心，派助理比利·麦金尼去了阿肯色。麦金尼带回如是评价：“臂展长，跑得快，大手。”唯一的疑问：皮彭是否能经受NBA级别的压力？

克劳斯犹豫时，皮彭完成了大四赛季，场均24分10篮板4助攻，命中率是恐怖的59%，每场还有3个抢断。每到一个训练营，他就让所有人震惊。皮彭很清楚：上帝给他开了命运之窗，但只开一小会儿。他可以摆脱贫穷，还可能完成他的理想——一个造纸厂！

1987年选秀大会，杰里·克劳斯和西雅图谈妥了。西雅图第五位选择皮彭，然后拿来交换公牛第八位选中的奥尔登·波洛尼斯。连皮彭自己都震惊了：如此高的位置被选中？

乔丹更震惊：“面包屑”选的这个人是谁？根本没听过！

皮彭接受了公牛的33号球衣。皮彭签了一份六年510万美元的合同。皮彭的妈妈在1987年夏天承认，这孩子当初并不是特别爱打篮球。他如今签这份长年限合同，是为了保障之后的人生。皮彭把大多数薪水寄回来，剩下的小心翼翼存进银行。他是百万富翁了，他看中了一辆保时捷，但他没敢买。他穷怕了。

首次参加公牛训练时，皮彭主动要求去防乔丹。就像一个刚进军队、被老兵油子们挑剔怀疑的小子，决定独自去打一头猛虎。他得证明自己配得起第5号选秀权。第一次训练后，皮彭这么说：

“迈克尔没在其他人身上干成的事……在我身上也没干成嘛。”

一点儿试图压制骄矜之意的谦虚，一点儿试图获得认同感的炫耀。33号斯科蒂·皮彭与23号迈克尔·乔丹并肩作战的岁月开始了。

1988年东部季后赛首轮，公牛对骑士第五场，生死之战。科林斯做了个重要调整：33号斯科蒂·皮彭首发。

乔丹开场依然显得体力不佳，失误不少。骑士挟连扳两城的气势，第一节反客为主，一度领先18分，35比23进入第二节，公牛主场一片恐慌。当第二节进行到骑士39比29领先时，乔丹生气了，突破上篮，造罚球两罚全中，随后是后门内切，再被犯规，再罚中两球。下一回合，再突破，再罚中两球。19秒后再来一次，连续8记突破罚球，公牛的血气被一点点振起。接下来，皮彭一记高抛，乔丹空中接力扣篮成功，芝加哥球迷吃了续命金丹，猛然站起来欢呼：骑士只以41比37领先了。

但还是那句老话：你不能永远靠乔丹撑着。

第三节，乔丹体力下降，他连续三回合失误，最后投了一记三不沾。公牛知道情况不妙，把乔丹换下来休息。骑士看见希望了：芝加哥·一人球队·公牛队没有乔丹了！打垮他们！

但是，公牛还有33号皮彭。

这个阿肯色男孩，这个进NBA后把薪水都寄回家的、永远没有安全感的新人，这个紧张兮兮害怕犯错的青年，发现场上没有乔丹了，没有一个他可以“把球传过去，说一声嘿哥们看你的了”的人了。忽然之间，他找到自己了。

第三节还剩27秒，皮彭伸出他匪夷所思的长臂，断掉哈珀的球，迈开长腿，上篮，公牛78比77，全场首次领先。22秒后，文森特上篮失手，皮彭凌空飞起，展示了选秀时所有人赞美的弹跳、长臂和爆发力，补扣得分，公牛80比77。第四节还剩3分钟时，皮彭完成了连续华丽演出：一记跳投，一记篮下得手。

皮彭全场20投10中24分6篮板5助攻3抢断，最后拼到6次犯规毕业。奥卡利虽然嘴上抱怨，但8分之外还有20个篮板和5次助攻。老将科兹尼14分8篮板，加上乔丹第四节补足体力后发威，全场39分，公牛107比101击败骑士，晋级东部半决赛。

这是第一次，斯科蒂·皮彭这颗阿肯色挖来的钻石发出了璀璨光芒。他展示了许多可能性：跳投、传球、篮板、防守、上篮、断球。他在场上无处不在，而且他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间发光。公牛面临被逆转的可能性，乔丹独力支撑已经遮拦不住时，皮彭过来了。公牛替补后卫斯派罗说：

“这是我所见过最好的新秀季后赛演出。”

而更重要的意义，不言而喻，只有场边激动到快喷鼻血的杰里·克劳斯明白：芝加哥公牛，终于，疑似，拥有一个人，可能可以让乔丹卸下“一人球队”的担子了。乔丹自己也说：

“现在我们知道，我们不再是一人球队了。”

1989年秋天，禅师开始掏一些锦囊妙计。

比如，训练时，他会让乔丹和皮彭各带一队对抗。皮彭队当然总还是会输给乔丹队，但每一天，皮彭都得想法子去对抗乔丹，每一天，乔丹都得想法子继续压制皮彭，于是每一天，公牛的训练都像是场战斗。与此同时，皮彭的那些队友们，也得忍受乔丹的冷嘲热讽。乔丹不介意把训练搞得像场战斗：早在北卡时期，他就相信：倾全力练习=出场时间+队友的尊重。

比如，他开始增加皮彭的持球。不，皮彭无法像乔丹那样随时随地得分，但他少年时打过后卫，有一个指挥官的大脑；他有201公分的身高，有蜘蛛一样的臂长，能够俯视对手阵线，担当指挥官。这不是什么新闻：1975年，金州勇士依靠着201公分的巨星里克·巴里夺冠，那年的巴里开了“组织前锋”这位置的先河。80年代，密尔沃基雄鹿的长传大师普雷西、凯尔特人的拉里·伯德，都是身为前锋的指挥官。考虑到湖人队靠206公分的魔术师来呼风唤雨，杰克逊很明白：

皮彭大个子传球者们，能够高瞻远瞩组织阵线；且如此一来，乔丹、帕克森之外，公牛又多了一个持球者——比起得分、突破、组织、转移一切悉决于乔丹的单线思维，球队多一个大脑，总是好的。

1991年5月，乔丹心情不坏，还能开玩笑。比如，当着记者，乔丹拿皮彭逗乐：

“斯科蒂，我们俩谁三分好？”

“……我？”皮彭怯生生的问。

“对，是你好。那三分线移进去几尺的投篮呢？”

“……你？”皮彭答。

“说得好！”

记者问，“乔丹和皮彭都是下快攻天才……具体，谁好一些呢？”乔丹一时有些踌躇。“这问题很难。差不多。”最后，乔丹的好胜心占了上风：

“还是我！我运球比皮彭更低更出色！”

1991年总决赛，皮彭悄然无声拿下场均21分9篮板7助攻的漂亮数字，而且还成功防守了当世第一指挥官魔术师。

1990-91季是乔丹登峰造极的一年，很少人意识到，那也是皮彭的盛开赛季。在此之前，皮彭很全面，但不稳定。他总带着阿肯色人的自卑，他总挂念着贫穷的家庭和造纸厂的梦想。他天赋惊人，但跟乔丹比起来，就相形见绌。1990-91季之前，皮彭在训练中发挥出色，但比赛里却发挥不出来。在乔丹看来，这是皮彭不在乎比赛，但事实却是：皮喷柜台在乎了，在乎到不能正常发挥。1990年东部决赛第七场，皮彭发了那次著名的“偏头痛”后，他都开始讨厌自己。在乔丹的庞大阴影下，他喘不过气来。

转折点出在1990-91季后半程。乔丹接受了三角进攻后，皮彭成为了球队的实际控球前锋。与此同时，乔丹放松了对他的压迫。他们两个人开始真正的彼此了解。乔丹发现，皮彭并非不在意比赛，而是紧张；皮彭明白了，乔丹对他的批评并非虐待或侮慢，而是恨铁不成钢。换言之，乔丹把皮彭当成了他自己，希望激发他的斗志。于是，皮彭盛开了。用新泽西网助理教练布伦丹·苏厄的话说：“皮彭的崛起，是我见过最戏剧性的变化。”

乔丹也承认：

“皮彭开始像我希望他做的那样打球。他充满了自信。他开始告诉人们，他也能成为超级明星。”1991年总决赛期间，皮彭签的那份五年1800万美元合同，让他打消了后顾之忧：他终于成为明星了，虽然他庆祝的方式，依然是阿肯色小穷人皮彭的模式：一个起司汉堡包，一辆他常年想要却不敢买的保时捷。

1992年全明星前，皮彭场均21.4分7.7篮板7助攻，这是乔丹1988-89季场均32分8篮板8助攻以来，NBA最均衡的数据。前巨星比尔·沃顿认为：“想一想，皮彭可能是NBA第二好的球员。除了乔丹，谁比他更好？谁做的活比他多？”

世界开始审视皮彭。他跳得够高，跑得够快，运球好到足够担当组织前锋，有足够的背身单打技巧，能突破，是个不错的中投手。许多人认为，他像J博士。杰里·克劳斯在竭力吹嘘，他认为皮彭潜力远没到底：

“他会成为一个更好的防守者，一个好投手，他的天分足以震惊你……他正在慢慢步入巅峰。”

禅师则认为：“皮彭的角色正在成长。你看得到他的可能性。他能抓篮板，能运球穿越全场，能背身单打，他有些电光火石的迅疾动作。你知道他会成为一个非常好的球员，但你不知道他能多好。

事实是，随着与乔丹日复一日的对垒，皮彭正在成为NBA最好的——可能是NBA史上最好的——外围防守者。他有身高，有长臂，有匪夷所思的判断力，有惊人的平衡。他能单防任何位置的球员，而且，用活塞主帅查克·戴利的说法，“皮彭是个完美的填空者”，他能够封死一切空间。他和乔丹有着类似的能力：都能单防干掉对手，都能游弋协防让球场变成斗兽的铁笼。

1993-94季，皮彭打出了职业生涯最好的一季：带领公牛完成常规赛55胜27负，自己场均22分8.7篮板5.6助攻2.9抢断。生涯第一次，他入选了NBA年度第一阵容，外加年度第一防守阵容。而且在MVP选票榜上，他排到第三。这意味着，他几乎可说NBA的第一外围球员了。

以及，当然：全明星赛MVP。

1997年总决赛第六场最后时刻，爵士的山顿·安德森本来有望改变比赛。但一个山鹰般的黑影飞了过来：是皮彭。安德森上篮失手，错失了给公牛绝命一击的机会——此事后来被盐湖城媒体说了一整年，安德森认为：皮彭没干扰到他上篮。那么，安德森怎会失手这么个初中生都能解决的上篮？“因为皮彭他偷偷拽了篮筐！”

——无所谓了：时间快速递进，比赛还剩28秒。双方86平。乔丹将球向右侧抛去，科尔得球，无人看管。17英尺远，稳稳的二分。公牛88比86领先。

时间还剩5秒。布莱恩·拉塞尔想从中线附近发界外球：科尔正缠着斯托克顿，山顿·安德森在远端……好，长传！可是拉塞尔忘记了，公牛有联盟史上最可怕的抄球快手。皮彭纵身而出，俯身倒地之前，伸出他著名的长臂，将球点了出去。后插上的托尼·库科奇急奔前场，在比赛结束的哨声中扣篮得分。90比86，公牛击败爵士，4比2拿下1997年总冠军。

当然，世界大多数时候记得的，是乔丹倒在他怀里的一刻。

他影响历史的方式，都是这样的时刻：防守、轮转、抄球、传球、偶尔的终结。他从来不是卓越的得分手，所以很少人会在意到：他的确是史上最全面的球员+终极赢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