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张艺谋不会让你失望

中国古代绵延数千年、频频改朝换代的历史中，“战争”，似乎是最让人不足为奇，也最让人肝肠寸断的。磅礴场面中得以见微知著，腥风血雨里彰显生离死别，这似乎也是中国导演们最钟爱的题材之一。

有战争的地方，必有杀戮；而但凡涉及刺杀，往往会有替身，人称“影子”。这一次，张艺谋导演在新片中选择讲述了一个本放在三国时期，成片中却架空了背景的故事——今日全国公映的《影》。被当成替身的“影”，从逆来顺受的麻木到如梦方醒的顿悟，成为“人”的执念悄然发芽，是选择在明处做人，还是决定在暗处做鬼？

影片核心离不开导演一向喜爱探讨的“人性”，如他的不少前作一样，也融入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银幕美学，打造了别具新意的视听体验。片中大胆选用了黑、白、灰三种冷淡色作为主色调，诗意盎然，质感十足，仿佛是将流动的水墨画映到了大银幕上。

《影》终极预告

而在与时光网记者的专访中，张艺谋并没有对这部也许是他迄今为止“最美的电影”再做冗余解读，一切喜好与评判均归于观众；也没有对于邓超、孙俪、关晓彤、郑恺、吴磊这一众在中国娱乐界无人不晓的演员名单强加分析，他们在《影》中的表现，就是唯一的打分机制；更没有针对极具中国传统的“水墨丹青”影像体系更深层次挖掘，观众们在大银幕上看到的极致视觉效果，便是让张艺谋最满意的呈现。

访谈当天，68岁的张艺谋身着随意的Polo衫、运动裤与板鞋，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既是那个镁光灯下万人敬仰、早已成为文化符号的“国师”，又像是与人亲切拉家常、娓娓道来说与你听的邻家大叔。

刚刚结束了《影》的威尼斯与多伦多电影节宣传之旅的他，几乎没有休息，便又投入到了仿佛永不停歇的工作中去。《影》在国内还没有公映，他在隔壁剪辑新片《一秒钟》的工作依然如火如荼。

时光网对话张艺谋《影》

当张艺谋侃侃奇谈地谈论着自己对于电影几十年如一日的热爱，“我没有什么其它爱好，除了拍电影，就是看电影”；当他诚恳地表达着自己对于拍电影的态度，“我们不要唯票房论，拍电影不应该是圈钱的行为，应该是真心热爱艺术啊”；当他描绘起心中最完美的电影，“真正好的故事，能打通情感上的隔阂，能让人产生共鸣，应该作为超越国界、民族、文化的人类桥梁”。

说到兴头上，张艺谋眼睛里闪着因开心而迸发的光，兴致高涨地比划着手势。光环褪去，他就像个简单而又纯粹的影迷，与人分享着谈论最心爱事物时的快乐。

最近有一句“反鸡汤”非常流行——“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与张艺谋同一时期的第五代导演们，大多数人都已经不在影片拍摄的前线了。而他呢？“我停不下来的，我不是在拍电影，就是在去拍电影的路上。”至于每天“只睡4、5个小时，其时间都在工作”的新闻，他的回应极为干脆，“你不热爱、不拼命就别干了，不然你在这儿混什么呢？”

采访安排在导演工作室，墙上挂满了我们熟悉的各种海报

不跟同龄人比，在当下影坛中诸多活跃着的70、80后导演面前，张艺谋也不会感觉到所谓“后浪逐前浪”的压力，心态佛系得很，“新老更替是正常规律，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每年都会有爆款，每年都会产生新话题，年轻人们抓紧吧，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好电影越来越难拍，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故事片导演的成长都需要时间，对有关电影的一切都要充满“敬畏之心”和“工匠精神”，这才该是人心中的标准，这才会有机会更加接近金字塔的塔尖。

张艺谋的四个孩子中，老大张末已经自己做了导演，老二明年考大学也准备学电影，他告诉受到自己职业与爱好影响、年轻气盛的孩子们，拍电影可是再辛苦不过的，“我自己拍了40年，这条路真的很难，要做一辈子的”。然而导演对自己的高标准要求“本性难移”，“我几十年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子，拍着一个电影，储备了三四个剧本在运作着，就这样吧。”他笑着说。

近日有关《影》可能加入申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行列的新闻，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针对“冲奥”本身，张艺谋大手一挥，脸上写满了无所谓，“冲奥这个事儿根本就不是我操心的，那都是身外之物，都是媒体给我报道出来的，我现在就是想拍好电影，让自己满意，这就已经很难啦。”

别以票房论英雄 热爱艺术最重要

电影不在于拍多长 在于故事是否打动人

Mtime：张艺谋导演，你的新片《影》在烂番茄上的新鲜度是90%，这达到预期吗？影片在国内公映后，希望它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张艺谋：所有导演当然都希望他的电影受人欢迎，被更多人喜欢。我们现在中国电影市场这么好，有一种惯例就是大家都以票房论英雄，最近这几年票房说的特别多，有时候容易“唯票房论”。我自己不想受这个太多影响，票房这个东西，坦率的说当然越高越好，但《影》并不是冲着票房去的。它也不是完全为了圈钱要拍的东西，票房肯定越高越好，但更多还是我自己多年以来关于“替身”的一个想法。

Mtime：《影》是你很多年以来想做的一个东西，为什么选择现在来做？

90%的烂番茄新鲜度

张艺谋：是因为碰上了朱苏进（《康熙王朝》、《让子弹飞》等编剧）的这个故事，我说我很多年来一直想拍，到也不是废寝忘食地在期待，不是朝思暮想，只是说隐隐约约地有个冲动，希望赶上这么个古装片，把“替身”的故事讲出来。但前几个包括《英雄》、《十面埋伏》和《满城尽带黄金甲》都不太合适，所以也就没去想这个事。

大概都快五年了，正好赶上朱苏进写的《三国荆州》这样一个故事，是威秀（Village Roadshow）买了版权，拿给我看想让我拍。我一看可以，就把我多年的这个想法放了进来。威秀到是很支持，说只要跟我合作，导演想拍成什么样都可以。但跟朱苏进一说，跟他开了三天会，我一直在谈“替身”什么的，他就比较懵，觉得我脑子里想的和他原著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等于借壳上市，用人家这个原材料了。

《长城》期间就开始琢磨《影》的剧本了

所以他后来就很客气，就说导演你就随便去改，我这个剧本也卖了，我就给你这个权力就行了，我就不伺候了，他后来就撤了。撤了以后我就开始拍《长城》，《长城》忙这三年多，其实一直在忙《影》的剧本，我自己跟一个编剧就一块一直改改改，改了很多稿，三年多把它改出来。因为你要加一个“替身”，要在帝王将相的故事中，把主角变成平民，这是很难的。

把它变成一个草根的故事，完全是第一主角，完全以他的角度来走，整个就变动很大。同时你又不能套在三国上，因为三国没有这个故事，它又是个四大名著，你也不要让人家觉得你随便乱篡改，你也担当不起。所以就等于把它架空，用了朱苏进原来剧本中的一些主要情节和人物桥段，重新开始弄，一下弄了三年多，剧本的时间很长。

Mtime：你拍《长城》的时候就一直在运作《影》，现在刚从多伦多电影节回来，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弄下一部《一秒钟》，片子之间无缝连接。哪来的这么多时间？为什么会这么拼？

《影》，多伦多首映式

张艺谋：我《一秒钟》已经拍完停机了，现在就是做后期，已经比原来轻松多了。《一秒钟》基本上不到50天就拍完了，是我从影以来拍得最快的一个。它其实在我脑子里想的时间比较长，比《影》和“替身”的故事时间都要长，是关于“电影”的电影。印象中好像关于“电影”和“电影院”这样题材的电影，说起来就是20多年前的《天堂影院》吧，中国也很少有这个题材。

偶尔电影里会出现个剧组，或者偶尔有个影院的场景出现，但纯粹从头到尾讲“电影”的故事，全世界都比较少。我自己有很多这样关于青春的记忆，过去自己的很多体会、很多细节也都在心里头。

新作《一秒钟》是关于电影的电影

《一秒钟》就是我拉上邹静之（作家、编剧、制作人，《归来》、《千里走单骑》等篇编剧）帮忙，我自己写剧本，拍得很快，45、46天就拍完了，非常快，准备的时间长。为什么这个戏拍得那么快？因为所有细节都在心里头，一气呵成，比平常的东西都快。

Mtime：这么快就拍完了，真是像媒体的报道那样，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张艺谋：你要是干起活来就是睡的时间很少，顾不上了。电影也不在于你拍多长，还是在于这个故事是不是打动人，是不是有意思。我自己觉得《一秒钟》的故事是打动人的，至少打动了我。它跟《影》完全又不一样了，又是底层小人物，而且故事就是24小时一个晚上的故事，所以很紧凑，也很独特。

《影》 需要有经验的演员

中国电影市场比20年前好

《影》，威尼斯首映

Mtime：我发现这次《影》中的女演员其实都是已经成名的，比如说孙俪和关晓彤。怎么没有像以前一样，选择像张慧雯、周冬雨这样的新人，通过你的作品来认识的女演员？

张艺谋：对对，孙俪有很多作品，关晓彤也是童星出身，你们都认识。《影》里面没有新人，接下来《一秒钟》就有啦。《影》这个故事很简单，它是莎士比亚大悲剧的结构，所以它一定需要有经验的演员。首先我就说，我们定了一个标准，这次台词不要南腔北调，我们不要这个腔那个腔的，要正宗台词。莎士比亚大悲剧就是要求演员会演戏，老中青都要会演戏，拿得下。

张艺谋新作《一秒钟》选用了新人女演员（图中男主角是张译）

所以这次你看，我们找的从老戏骨到年轻的小演员，其实都会演戏，它是这个特殊的需要。那你看《一秒钟》，我们就需要找一个新人，一定要另外一个方向。找新人、年轻人就会比较辛苦，你首先海选，海选完了会进行培训，要筛选，这些东西既科学又复杂，所以实际上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Mtime：说起新人，是怎么看现在有很多70、80后的导演，他们成绩也特别优秀。有没有从这些稍微年轻一些的作品中吸取灵感呢？

张艺谋：我看到现在其实中国电影市场好，整个对创作有好处。年轻导演的机会特别多，每年都有一些爆款，每年都有一些话题，都是年轻导演，弄得现在投资人都很有兴趣。他们就拿着钱拿着本子找年轻导演，又便宜，对吧？希望有个黑马，赌一把，赚一把，所以这样的机会就多了，包括现实主义题材和小文艺片。

现在要比20年前机会多多了，现在的电影市场这么期待年轻人，期待新作品，期待黑马，是特别好的。全世界你恐怕没有这么好的一个地方，这么好的一个时代了。所以年轻人要抓紧，是金子就要发光，对吧？它也特别有利于在年轻导演当中涌现出来的，非常有才华的这些人。

Mtime：那你会觉得从后辈身上，感到所谓的压力么？

张艺谋：没有什么压力，各拍各的吧，从来都是这样子。都说是前浪会死在沙滩上，前浪会不见了，这很正常，因为人都是这样，新老更替嘛，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这是个规律。所以你不用去焦虑什么，也不用装嫩，对吧？你也不用好像非要取宠于谁，你就做你自己的事情。既然市场好，电影在发展时期，日新月异，但拍一个好电影很难。

《金陵十三钗》，工作照

你看大家现在这十几年说各种数字，坐下来一开会就是各种数字，一堆一堆的，感觉朝气蓬勃，热气腾腾。但其实好的作品很难，我们看到的那些数字，那是硬的，那个增长可能很快，跟盖房子一样。但是老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的成长培养没那么快，没有三五年就起来的。尤其电影，特别是故事片导演，我认为故事片导演表现的是生活和人生阅历。

它是一个综合的东西，它真的是需要阅历，需要人的历练，需要你对生活透彻的理解，你才能把这个故事拍好。所以故事片导演的成长期，不像你一天十几块银幕能增长那么快，它是需要时间的，需要磨练。我觉得中国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这样子：跟我们这个市场相比而言，我们的好作品太少，应该全面提高质量，然后高质量作品中再有精品出现，每一年都有，你大概才担当得起这样的市场局面。

Mtime：你刚才说投资人现在很愿意给年轻导演投资，作为前辈，现在的市场依然继续给你投资的原因是什么？

张艺谋：我老说，有人给你投资，说明你有价值。电影导演谁拿自己的钱拍电影啊？好像听说有当了房子来做款的，这个都已经传为佳话，为艺术献身了，但基本上非常少，都是有投资就来拍。所以我觉得投资的价值要看投资人，他认为你有价值，他就有价值。作为创作者来说就不想这么多，通常你有这个剧本，有人给你投资，你就去做。我们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故事拍好，把电影拍好。

《影》，北京首映式

现在你看你拍了那么多年电影，会觉着好作品很难拍，因为我们的眼光提高了。现在的年轻人，互联网很开放，看的东西非常多，都有一种标准，这种标准就是国际一流电影的标准。每个人心里用这个标准去看所有的电影，那这是个金字塔尖啊，我们的标准是只有那个“尖儿”。可是金字塔底座多么大，大量的电影可能不入你的眼，知识越广泛，资讯越发达，大家的认知水平越高，好电影越难拍。

你要是拍烂片都过不了你自己这一关，你自己也在前进在提高，不是30年以前孤陋寡闻那样了，所以你心里也有标准。电影就是这样，它的魅力也在这里。你对它的创作，对于一个好作品的成型，对所有的东西都战战兢兢，充满了敬畏之心。你一定要用工匠精神认真对待，一点一滴地做。

电影的魅力 在于它是人类的桥梁

不用取宠年轻人 做好自己最关键

Mtime：很多媒体都说你是中国电影“工匠精神”的极致，集大成之者。怎么看这个说法的？

张艺谋：我觉得这是拍电影应该有的态度，我们刚才说了，不要“唯票房论”，不要把拍电影看作是一种圈钱行为。我们真的是在心里面对艺术热爱，对电影热爱，这才是应该有的态度。

Mtime：刚才提到说，很多年轻人可能在互联网上看到很多东西。你会有意识地想要去了解一下，当下年轻人都在看什么吗？

《归来》，工作照

张艺谋：那很难，年轻人种类特别多，一二三四五线城市都不一样，你能了解多少年轻人，对吧？你身边有很多年轻人，我的孩子也都是年轻人，00后的。所以你不用了解，生活的东西就在这里。

不要迷失自己，不要取宠年轻人。年轻人这三个字太庞大了，如果说从18岁到38岁都算的话，这个年龄段我觉得全世界得有个二三十亿，各个民族的都有，你取宠谁啊？

我觉得我们不必去研究这些问题，不必为这个东西所困惑，重要的还是做回你自己。因为你必须有一个基本的自信，就是电影是什么，故事是什么？人物和情感是基本的东西，那好，在人的情感上，大家都是一样的，这个就会打破所有的隔阂。你和年轻人难道喜欢的东西有那么大的差距？我觉得不会。我们看所有的好电影会征服所有人，它在情感上打通了，所有的东西调动起来了，所有的人对它有共鸣。

虽然共鸣的细节不一样，有人是这儿，有人是那儿，有人这么想，有人那么想。但总的来说，好！感动！热爱！哭了、笑了、思考了，这些情感的东西都是一致的，应该不分男女老少。所以电影的魅力，在于它是人类的桥梁，可以沟通所有人，它其实是超越国界、超越民族、超越文化的东西。

以电影的有趣之处，伟大之处都在这里。要不你看我们每年看那么多外国电影，我们也会被感动，被吸引，我们深深地记住了它，影响你一辈子。电影的魔力，电影之所以永恒，它吸引这么多人，就因为它是个桥梁。

Mtime：你说起电影本身真的特别动容，现在还是依然对电影充满了200%的热情。

张艺谋：那当然，你不热爱你就别干了，在这儿混什么呢，对吧？我还是热爱，对我来说一直是这样。早期嘛，几十年以前，拍电影可能刚入行，你还踌躇满志，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能还是有很多要闯荡，大开一番天地，寻找自己给自己的定位等等，有许多身外之物的想法。其实到今天，我觉得对电影就剩下热爱了，你因为爱它才会坚持，就是你刚才说的，你才会有个劳碌命，你才会这么忙。

《十面埋伏》，工作照

谁也没逼你这么忙啊，你也不是忙给别人看，“你们注意了，我要当个劳模啊”。我要告诉你我每天睡五个小时，也没必要。你就是因为爱它，你愿意投入，愿意去做这些事情，也不用去声张。其实每天睡几个小时，忙成什么样之类的都是媒体在这儿说的，我哪对外说这个事啊？你跟谁讨好呢？喜欢了热爱了，你就不会把这个东西到处跟人说，不会诉苦。爱是永远的，喜欢一个东西是永远的。

我们现在就是喜欢电影，坦率的说，我就是放不下。你看，电影就是像有魔法似的嘛。这么多年我就看，所有的人里面，只见人入行，很少见人出行。一代一代的年轻人，我们的很多助理，我的很多副导演，很多刚入行的，现在都做得不错，都发展得很好。

你就是看到人进来，好像很少见人出去，黯然退场的很少，一直在干。见了面一聊，都是电影圈里面的，都在问最近怎么样，最近干什么了，开拍了没有，什么戏，全谈的是这些电影的东西，话题全是电影，生活全是电影。所谓电影人，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是出于热爱。

好电影在你心里 没有止境

“冲奥”根本不是自己操心的事

Mtime：你现在几乎已经有了世俗意义上关于“成功”的所有元素，金钱、地位、名气还有奖项都有了，下一步还想要什么？

张艺谋：好电影在你心里，好电影是没有止境的，你就是想拍一部好电影。你看我拍了一个《影》，觉得还不错，后来又拍了一个《一秒钟》。

假如大家说《一秒钟》是个好电影，那行了，我就回去睡觉去了？不可能。好电影就是让你产生创作的冲动与欲望的东西，基本上是不会停止的。可能你又看到一个东西，或者又有一个想法，你又想把它拍成一个好电影。

它对你的新鲜程度也罢，对你创作欲望的调动，都是这样子，一个一个的故事是讲不完的。你心里有这个想法，就想讲一个故事。你可能说我歇一阵子吧，对吧？你歇不下去，你歇不住。你可能十天半月就呆不住了，哎呀，我要找一个东西，有一个书，有个小说，或者有个故事我觉得不错，你还是想拍成电影。

Mtime：你说《一秒钟》之后，可能会探索其他故事。现在是有什么作品类型或者电影类型，是想拍但之前没拍过的？

纪录片《张艺谋和他的“影”》定档10月5日

张艺谋：其实有很多，我自己的剧本储备并不多，因为我是一个单干户。人家很多公司有很多储备，但我也不知道他那储备能不能用。我们个人呢，原则上能接触的东西不多，有时候别人给你推荐的也不是那么多，也不是好的东西都给你留着，对吧？所以我的剧本储备不太多，现在大概储备了有那么两三个吧，当然现在不能透露啦。

也就是说我在《一秒钟》还在做的时候，其实已经在谈着其他剧本了，有别人改，也有我自己改。我觉得一般导演都会这样子，他不会一个完了再开始下一个，他一直是搭着走的。一般年轻导演我觉得恐怕都有三四个东西，一般都是这样，在干着一个的时候，其余的几个在看，在运作，成功了成熟了，他就接着下去做。

《影》海报

Mtime：等于说是没有不拍片的时候，如果不拍片的话你都在干吗？就看书看剧本？

张艺谋：我不是一直拍一个，储备三四个的这样一个节奏嘛，我几十年了都是这样子，所以基本上也不会停下来，没有不拍片的时候。偶尔去跟孩子过个寒暑假，其实也都没有停。

闲下来的空闲时间，那就是上网看电影，大概就是这样。我还真是没有太多的其他习惯和嗜好，我也不会打麻将，也不去喝酒，饭局我很少，我都不喜欢，觉着耽误时间。

我们这代人就是觉得只争朝夕似得，也是把自己弄得有点像是单一的感觉，所以基本上就没有太多的其他嗜好，除了拍电影，就是看电影，在网络上看各种电影，还有看新闻啥的。开玩笑的说，除了拍电影，就是在去拍电影的路上。

Mtime：《影》是用的5K超高清技术去拍的影片，质感特别好。这次有没有说想要在奥斯卡上，获得技术方面的一些奖项的认可？

张艺谋：“冲奥”这个事儿想都别想，那都不是我操心的事情，而且都是媒体给你宣传的。媒体经常说，“张艺谋就缺个奥斯卡”，就好像我只想着这个事情，这是我人生目标似的，我都觉得很可笑，所以那个不去想了。因为所谓“冲奥”，有一个最基本不可控的条件，就是你要被推荐，对吧？你觉得你不错，凭什么推荐你呀？这个是由电影局推荐的，全中国每年那么多电影，他只推荐一部，凭什么就该推荐你。

所以，你要被推荐才可能有点戏。你都不知道你能不能被推荐，那都是身外之物。还是那个话，奖项也罢，其他东西也罢，现在操心的越来越少了，你不是做给谁看，不是要取宠谁，不是要为了干这个干那个，你只是想让自己满意，这个很重要。我自己的标准很高，通常很难百分之百满意，只是相对而言。我一直是这样一种性格，直到今天都是这样子，所以本性难移啊。

你自己是这样性格的时候，对自己很苛刻的。我其实对我自己的所有作品，除了电影，还有大型活动和各种演出，比别人都苛刻，我只是对外不说，毕竟不能灭自己威风。但关起门来，你问我们这些所有创作人员，我对自己是非常苛刻的，经常就是反复推翻，不到最后我都不松手，就是希望更好，总要突破自己，总想做到更好。

张艺谋执导的大型桂林山水实景演出《印象刘三姐》

看电影是我们对艺术的敬仰

孩子们都想做导演

Mtime：等于说还要再花费更多的精力来献给电影，永远不会停下来。

张艺谋：那当然，希望就是这样，电影是个耗费精力的东西，就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这是老话。它也没有那么轻松地说，谁是天才，谁是才华横溢，好像灵机一动就是高人一等。哪有这个事情？人跟人差多少啊？你说是吗？别人比你笨多少啊？不可能，只是各有所长而已了，还是要投入，要全力以赴。要拍一部好电影，要拍一部神作，我自己觉得有三个条件你具备就可以。

第一，你要碰上个好故事，或者说碰上个好剧本，它是适合你的。第二，你要选对人，就说你所有演员，从主角到配角全选对了，选最适合演的。第三，做对你自己，做导演要决定大大小小的事情，你每一步都得做对了，不能跑偏。这三个都具备了，如果要拍神作，真的是要靠运气，谁敢说我就有这个能力？你看每年全世界有多少电影，可在金字塔尖儿上真正入你眼的，在大家嘴上挂着的，只有一两部两三部。

新作《一秒钟》像《天堂电影院》一样，是个关于“电影”的电影

那是大家公认的，佩服，不管是名导演还是年轻导演。那所有金字塔尖底下成千上万部呢，每个人努力吗？很努力，有人说不定把命都搭上了，那三个条件是不是每一个都能得到？很难。所以你就是一方面不懈努力，态度认真，另一方面真的是也要有运气，可遇不可求。很多导演一生可能就一部戏被大家永远记住，很多人只有三分之一部被大家记住，还有的拍了80部，一部也没被记住。

所以其实这是高处不胜寒，电影就是这样，你要走得高，就要付出更多努力。我觉得电影越拍，你会觉得越不简单。你看在全世界，看电影都是很高端的，大家都仰视它，觉得这是个电影，不可等闲视之。它的观看方式是要买票，大家集合起来，把灯关了，手机也不能看，啥也不能干，不能大声喊，一种非常朝拜式的正襟危坐。你看它的观看方式和方方面面，都是我们对艺术的一种敬仰。

它真的是个高端产品，你哪能随随便便、灵机一动就能好了？你可能会成功一下，如果你真的有才华，你可能撞一下，挺好，从此之后就都能撞大运？那不可能，它都要付出努力，只是导演的性格不同，有人不爱说，有人还装，给你绕，打太极，让你觉得我高山仰止，觉得哦我很神秘，这个人才华深藏不露……其实它都是性格，每一个人要拍好作品，你背后的艰辛自己知道。

张艺谋与家人们，左一为与前妻的女儿张末，左二是女婿，导演右边是妻子陈婷

Mtime：你的孩子也已经进入了电影行业？对他们有什么样的期待，希望他们将来会怎么发展？

张艺谋：我有四个孩子，末末（张末）已经做导演了，现在正在准备她的第二部戏。她昨天还来我工作室吃饭，带着两个双胞胎孩子，很可爱。我还跟她说，年轻导演嘛，你就多抓一些现实主义题材吧，我觉得这个是非常锻炼人的。我的大儿子明年考大学，也有心学电影，受我这影响嘛，从小到片场看，现在正在准备高考。还有两个还比较小，但是很难说。

《英雄》，工作照

哥哥姐姐的事最后都会影响他们，说不定最后四个孩子都学了电影。但是我觉得，其实孩子们学这个，是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我自己认为选择的是一个辛苦的工作，所以我将来都要跟他们说，你真想好了哦？这可是辛苦的事情。你不要看名利，名利这个东西是身外之物。这可是个一辈子辛苦的事情，因为我自己干40年了，我很清楚。

Mtime：自己觉得是人在金字塔尖上，高处不胜寒吗？

张艺谋：你不能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不要老觉得自己有什么价值，你就是个普通人，就是一个导演，有一份热爱的工作。我老说，你的兴趣和工作一致，已经很幸福啦。全世界有多少人是这样的？那第二个呢，人们都是普通人，不要高看自己。我们这一代还是强调那种“谦虚使人进步”，再加上你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很多偶然，时势造英雄，都不是因为你多么出彩，是你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你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妄自尊大。当你偶尔有一次成功，你别范进中举。你自己要很清晰，很清醒，就活得不累，你就会尽量宠辱不惊，以平常心去创作。这个很重要。

访谈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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