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瓦诺：昨日被指性侵犯，今日升任大法官

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入职宣誓，布雷特·卡瓦诺经历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10月6日主持的私人仪式上。在妻子和女儿的陪伴下，卡瓦诺庄严宣读大法官誓词，承诺将“忠实公正地履行所有职责”。场面肃穆、沉静，最高法院只对外公布了几张照片，低调地保留了诸多细节。

第二次则热闹多了。10月8日，特朗普喜气洋洋地亲自主持，白宫明亮的吊灯将一切照得富丽堂皇。这是任何记者都不愿错过的时刻，他们蜂拥而至，用摄像机记录下仪式的每一个步骤。

特朗普说：“我想代表国家，向卡瓦诺和他的家人道歉。你们受苦了！”

自从7月9日被特朗普提名大法官，卡瓦诺受的苦确实不少。被抗议，被围攻，也曾当众失态，甚至流泪哽咽。可如今，他红光满面，站在特朗普身边，迎来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

90多天的鏖战后，卡瓦诺赢了，特朗普也赢了。

入职宣誓仪式上的卡瓦诺不知是否会想起，上一次站在人群中央时，自己处于何等窘境。

9月27日那场听证会开始时，卡瓦诺正坐在华盛顿哈特参议院大楼的216房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放着一张沙发和一对扶手椅，屋内装饰乏善可陈。窗帘紧闭，没有开灯。卡瓦诺在黑暗中交叉双手，此时，进入最高法院的机会似乎正在离他而去。手机亮了，一条信息闪现在屏幕上，里面只有一个词：灾难（Disaster）。

这条信息是一位共和党同僚发来的，彼时，他就处于“灾难”的风暴眼——大楼的另一个房间里，克莉丝汀·布莱西·福特博士刚刚结束了自己的陈词，用克制的语调讲述了一个发生在36年前的性侵故事。她说，自己被卡瓦诺和他的朋友推到一张床上，几乎剥光衣服。幸亏她当时穿着连体泳衣，施暴者才没有得逞。最终，喝得醉醺醺的他们放声大笑，扬长而去——而那笑声，时至今日，依然萦绕在福特耳边，成为让她无法逃离的梦魇。

在被问到是否确定卡瓦诺就是试图性侵自己的那个人时，福特博士顿了顿，用微弱但坚决的声音说：“百分之百确定。”

这番发言几乎打动了所有人。福特博士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女人，一个拥有博士学位的普通女人，对政治一无所知，但受过记忆科学和心理学方面的教育。她冷静、从容，堪称“完美受害者”。证词结束时，共和党委员会主席也不得不钦佩她的勇敢。接下来的质询中，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担上一丁点打击性侵受害者的嫌疑。

但对于卡瓦诺和他的共和党同僚而言，这一切却是不折不扣的灾难。一种绝望的情绪在白宫、国会山和华盛顿的共和党圈子里弥漫开来，带有“灾难”等字眼的短信开始到处传播，他们甚至开始思考提名被撤回或被否决的情况。尽管福特博士没能提供任何证据，但即使是卡瓦诺的朋友也承认她显得强大而可信。

一个小时后，卡瓦诺坐到了参议院司法委员会前的同一把椅子上。

和先前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那位温和、做过太多排练的法官相比，听证会上的卡瓦诺仿佛换了个人，激动，愤怒，甚至几度哽咽。他面红耳赤地斥责民主党人，称整个确认过程就是“闹剧”，是“国家的耻辱”，是一场为了摧毁他而精心策划的阴谋，是为了“给克林顿夫妇复仇”和发泄“对特朗普当选总统的不满”。为求自证清白，卡瓦诺甚至在大庭广众下承认自己“高中仍是处男”，而这，在很多美国人眼里，可是个天大的笑话。他抛弃了往日温文尔雅到令人乏味的风度，已经开始对参议员们大喊大叫，与此同时，却依然小心翼翼地避免直接攻击福特博士——在“#MeToo”风潮席卷全球的当下，他不敢公然指责福特诬告，只能质疑她是不是认错了人。

“百分之百确定。”在被问及是否确定没有过性侵行为时，卡瓦诺也如此说道。

究竟是卡瓦诺酒后乱性，还是福特记忆出现偏差，在缺乏实证的当下，都已经没法证明。听证会最终在无法调和的巨大矛盾中结束了。司法委员会以11比10的票数同意将卡瓦诺的确认程序向前推进，前提是，要求联邦调查局（FBI）介入，进行为期一周的深入调查。

在36年的时间跨度下，FBI也没辙。10月4日上午，它向国会提交了调查报告，表示关于卡瓦诺的性侵指控皆无根据。至此，这场政治闹剧落下帷幕。

卡瓦诺的大法官提名之战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10月6日下午，参议院50票赞成、48票反对，批准了卡瓦诺的任命。这几乎已是能够想象到的最低过关表现，也是1881年以来，最高法院大法官投票中最为两极化的一次——48张反对票全部来自民主党人。

一场喧嚣之后，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

出生法律世家的卡瓦诺大概没有想到，象征着最高荣誉的大法官之位竟然差点让自己身败名裂。被特朗普提名之初，他曾获得美国律师协会全体最高分，履历清白，成绩傲人。

可这丝毫没有妨碍民主党人不留情面的攻击。9月4日，参议院少数党党鞭、民主党参议员迪克•德宾（Dick Durbin）毫不客气地当面挖苦卡瓦诺：“你看上去像是一个变色龙或共和党政治的阿甘。”

称卡瓦诺为“共和党阿甘”所暗示的，其实是卡瓦诺在各种“共和党政治犯罪现场”醒目的存在感——正如电影中，阿甘近乎神通广大地出现在二战后美国几乎所有重要时间的历史现场。

卡瓦诺的智商显然要比阿甘高多了，他对各种政治事件的参与也更深入。近20年来，卡瓦诺的身影几乎出现在美国所有政治大事中，包括但不限于“9.11”事件、反恐战争、“虐俘门”和“窃听门”。

而和前总统小布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成为卡瓦诺被民主党攻讦的理由之一。作为小布什法律诉讼团队的一员，卡瓦诺为其当选立下汗马功劳。等到小布什入主白宫，他更是成为白宫法律顾问办公室的核心人物，不负“小布什大脑”和“白宫最终裁判者”之誉。

也正是因为这些牵扯，卡瓦诺一开始并不是大法官的最佳人选。特朗普觉得他颇为可疑，参议院共和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也觉得其他候选人更容易获得认可。但白宫法律顾问麦克加恩以“卡瓦诺更符合保守派利益”为由，最终说服了他们。

为了让卡瓦诺顺利获得确认，共和党人可谓严阵以待。他们甚至在艾森豪威尔行政大楼的四层专门开设了一个“作战室”，里面有11位律师、数位通信专家，还拥有司法部一个律师团队的“场外协助”。在某种程度上，这仿佛变成了一次竞选活动：前前后后，共和党共发表了600多份声明，还在各种报纸上刊登了200多篇专栏文章，为卡瓦诺造势。据说，单是各种广告，就耗费了上百万美元。

除此之外，共和党还为卡瓦诺量身定制了好几场“模拟听证会”，其中一场历时超过12小时，为所有可能遇到的刁钻问题预演。

若是考虑到大法官一职举足轻重的地位，民主党的锱铢必较，共和党的郑重其事，也在情理之中。

美国的三权分立通常被理解为政府、立法部门、司法部门三方的均势与平衡，实则并不尽然。最高法院如同一台年代久远但依然精确且运行良好的天平，国会和总统只是天平上的砝码，最终决定长期政策走向的仍是天平本身。更为“糟糕”的是，大法官乃终身制，除非本人去世、退休、辞职或遭遇流程异常复杂的国会弹劾，时任总统即使看他们再不顺眼也不能赶人。正如美国著名宪法学者亚历山大·比克尔精辟指出的那样，总统任命一位大法官时，就像是“把一枝利箭射向遥远的未来”。

特朗普实在好运，竟然在任期内获得两次提名大法官的机会。而这一次给卡瓦诺腾出位置的，是6月宣布退休的肯尼迪大法官。他属于共和党中的温和派，在1987年获得时任总统里根提名时，他的票数可比继任者卡瓦诺好看多了：97位参议员全都投了赞同票。肯尼迪素有“摇摆大法官”之称，在自由派和保守派4比4持平的局面下，成为关键的“摇摆票”，决定了不少重大争议案件的结局。

也正因为此，肯尼迪的突然隐退让美国政界一片哗然，也让这骤然空出的位置成为民主党与共和党的“兵家必争之地”。相比于肯尼迪，卡瓦诺看起来是位铁杆保守派，必然导致最高法院变得更加保守。况且，今年卡瓦诺才53岁，年富力强，至少还能在大法官任上待十几年，在各种两党对立的问题上做出影响深远的裁定——且极有可能是民主党不喜欢的那一种。

但真要“封杀”卡瓦诺，民主党并没有正当理由。

卡瓦诺出身美国法律界第一学府耶鲁法学院，从业多年，担任过联邦上诉法院法官，司法素养过硬。民主党若从专业角度发起攻击，几乎毫无胜算。因此，他们采用的是另外一招——拖延。

民主党希望将这场大法官提名之战拖延到11月初的国会中期选举之后。如果民主党能够重占参议院多数，将迫使特朗普重新提名一位立场比较温和的大法官人选。

自7月初提名宣布，拖延战术就紧锣密鼓地实施了起来。由于卡瓦诺在白宫担任过重要职务，民主党人便不断向白宫所要机密文件，各种文件和备忘录堆成厚厚一叠，比他之前5位大法官加起来还多一倍。

除了亲自上阵的参议员，场外群众也被纷纷动员，大闹听证会现场。卡瓦诺的发言不时被咆哮的抗议者打断，他们大喊大叫，破口大骂，被警察拉出去后，依然前赴后继，先后有200多人被捕。

同样，我们无法知道福特博士的指控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民主党人对卡瓦诺发动的另一个“大招”。无论如何，这场关于大法官候选人私德的讨论，其意义已经超出了事实本身。它从深层次上展现出的是美国政党分歧之剧烈，派系斗争之尖锐，矛盾纠葛之复杂。自二战结束之后，在大法官人选上，两党之间如此“精彩”的“兵戎相见”尚属首次。

10月6日投票结果出炉时，华盛顿上空乌云密布。卡瓦诺的至暗时刻已经过去，大法官的特殊身份意味着他以后几乎不会再受到类似罪名的侵扰。

但美国的晦暗未来，或许才刚刚开启。

Vista看天下微杂志观察员：库哥

责任编辑：朱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