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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州地陷:消失在马路上的生命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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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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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7日,一个普通的阴雨天早上,在四川达州市达川区东环南路的闹市,久别重聚的唐增福和唐浩恩父子,新婚4天的贺梦龙和牟必青夫妇,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脚下马路突然崩裂、垮塌,吞没了4条人命。城市带来的超经验灾难让人困惑、茫然,最后被不约而同地归结为:命。


作者:王海燕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43期「中国:融入现代世界」,点击上图即可一键下单

久别团聚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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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9日下午,四川省达州市达川区东环南路103号人行道路面塌陷事故中被埋的最后两人被成功找到,遗憾的是两人已遇难。图 | 视觉中国

唐志强还没来得及跟爸爸说句生日快乐,出事的时候,他正在派出所,与唐增福发微信视频。通过视频,他看到县城里雨不小,滴滴答答的,问:“爸爸,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唐增福笑着回他:“我要去哪里,还要跟你报告吗?”这是唐增福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唐志强的手机一下就黑屏了,通话随即被挂断。唐志强再打过去,一遍、两遍、三遍……再也没有接通。

后来家人说起这事,把这个也算成巧合之一,10月7日,正是唐增福的45岁生日。当时已经是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了,但唐增福刚刚从2000多公里外的柬埔寨回到达州。他原先在达州县城里安装玻璃,今年3月,通过表哥的介绍,他去了柬埔寨一家手袋工厂做管理工作,那边工资高,一个月1万多元。厂里春节不放假,10月这次放8天,他又请了两天假,加起来总共10天,赶回达州看望70多岁的母亲和两个儿子。

唐增福的妻子小欧在浙江打工,本来说让他去一趟,但唐增福说家里有3个人,母亲年纪又大了,当然是回达州比较要紧。

这是个俭省惯了的家庭。达州,地处川东,多山,每年外出务工人数超过100万。唐增福的老家在离县城两个小时车程的福善镇,5年前才搬到县城。唐增福的父亲在他13岁时就去世了,他23岁结婚,婚后借钱在老家修了一栋房子,刚刚还完债。老房子对面要建连排房,他家跟着建,花了五六万元,又是借债。5年前,村里很多人在县城买了房,他们也跟着买,110多平方米的房子总价40万元,至今还在还房贷。妻子小欧说:“家里的债从来没有还清过。”但一家人总想着生活应该向前、向前、向前,总会更好的。

唐增福是在10月6日晚上12点到的重庆江北机场,第二天早上9点左右就到了达州。从机场到达州,还有3个小时的汽车车程,算起来,他晚上只休息了不到5个小时,就紧赶慢赶地回了家。他母亲后来说,那天早上,11岁的唐浩恩也早早就醒了,在房子里窜来窜去,行坐不安,用自己的儿童手机给唐增福打了三四个电话:“爸爸,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嘛?”到家的唐增福行李里没有太多礼物,只有给母亲的一个挎包,唐浩恩替奶奶抗议:“爸爸,那是年轻人用的包包,你怎么给奶奶用。”

唐增福回家后的大半天里,达州都在下雨,淅淅沥沥,好多路面的方形地砖踩上去时不时就“噗嗤”一声,往上冒脏水,溅得人一脚泥。但唐增福还是出了几趟门,上午一趟是去买手机,准备买两个。他自己的手机已经有些花屏了,唐浩恩的作业有时候发过去都看不清楚,他妻子小欧的手机也快不能用了,所以两个人商量,买个新的给唐增福用,唐增福的旧手机寄到浙江给小欧用。

唐浩恩也想要一个可以接通视频的智能手机,一家人分散四方,平时都是用微信开视频聊天,留在达州的奶奶和两兄弟里,只有23岁的唐志强有智能手机,但他有时候值班,要两周才能回一次家,不方便,所以唐浩恩一直闹着自己也要智能手机。

但给唐浩恩的智能手机最终没买。小欧记得,那天上午在手机店里,唐浩恩给她打电话,说是看中了一部1000元的手机,讲价讲到了900元。小欧哄儿子,你再讲讲,如果800元就给你买,唐浩恩说“实在讲不下来了呀”,很委屈。小欧就犹豫起来,最后还是告诉儿子:“那过年再给你买好不好,你努力一点,考到90分了,妈妈一定给你买。”小欧说,唐浩恩以前学习不好,语文、数学都只能考五六十分,这学期换了两个老师,语文能考80多分了,数学能考70多分了,考90分应该有希望吧。

小欧后来想,如果那天上午不心疼那100元,也许唐浩恩就会在家里玩新手机,不会跟着出门了。但也不一定,那天唐增福出门时,唐浩恩是借口下楼丢垃圾,赖着一起走的。

小欧说,唐浩恩很黏爸爸,他们已经半年没见了。唐增福的妹妹则说,应该给唐增福过个生日,要是过生日也就不会出事了。但这一家人,从来没有谁正儿八经地过过生日,唐增福的母亲当天倒是多准备了几个菜,烧白、扣肉、牛肉,中午人少,没吃完,还都放在冰箱里呢。

说起来,都是些细细碎碎的小事,是普通人家日常生活的正常逻辑,正是这样的日常逻辑支撑这个家走到今天的。是意外本身,来得太没有征兆没有逻辑了。唐增福的母亲后来说:“好大的雨,我让他不要出门,他说出去拿个东西一会儿就回来。”来来回回念叨了好多遍,声音沙哑哀切,不是怨恨,也不是责怪,更像是认命的无能为力。

其实身在警察系统,唐志强是最早看到监控视频的那一批人。当时大概是下午三四点,他正在电脑上录入人口信息,瞟了一眼不知道谁传过来的视频。视频显示,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南北相向而行的4个人,撑着伞,刚刚擦身而过,原本看起来坚实平坦的路面突然像粉饼一样,毫无征兆地开裂、塌陷,形成黑洞。瞬间,4个人垂直掉落,消失,无影无踪,像电影场景。

随后,在救援中,洞里又发生了第二次、第三次塌陷,硬化路面、方砖和底下的棕色泥土,全都像粉末一样,“唰唰”地往不知是什么的地底下掉。

第一眼看到视频时,因为太模糊了,唐志强没认出来,随口说了句“是谁这么倒霉啊”,就继续工作了。直到下午5点左右,爸爸的电话还是打不通,他给奶奶打电话,知道爸爸和弟弟还没回家,才有些慌了。他已经听说出事的人里有一个小孩,两个同事陪着他赶过去,事发地点周围已经拉起警戒线。

到7日晚上11点左右,唐志强通过同事拿来的放大的视频截图,已经确认了父亲和弟弟遇难。但“道路塌陷,吞没行人”这件事本身让他感到茫然、困惑,无法理解和相信。四川有句老话,叫“爬树莫爬尖尖,走路莫走边边”,但唐增福和唐浩恩一前一后,正是走在人行道的中间的。这种超经验的事实即使发生在眼前,也让人觉得遥远。塌陷发生后,警戒线周围一直有人在围观、拍摄,仿佛自己的脚下铁定安全,而出事的那一截道路真的分不出与别的道路有什么不同,遇难之人是遇到了命中劫数。

新婚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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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理解不了的还有牟必青的家人,牟必青就是当时和唐增福父子擦肩而过的年轻女孩。她当时和丈夫贺梦龙打一把伞,后来牟必青的妹妹牟必涛从监控视频里看到,姐姐和姐夫当时偎在一起说话,贺梦龙手里提着的袋子还一晃一晃的。

达州地陷事故现场。图 | 视觉中国

这是两个快乐的年轻人,贺梦龙手里提着的是喜糖。10月3日,22岁的贺梦龙和23岁的牟必青刚刚结婚,他俩都是达州市达川区亭子镇人,牟必青家在友山村,贺梦龙家在官田村,距唐增福老家所在的福善镇不远。两个人是初中同学,初中时就谈恋爱了,谈了七八年要谈婚论嫁了才对牟家家长公布。

牟必青的父母一开始不同意,因为贺梦龙家境不好。他父亲是湖南人,很早就在外面跑,很少管贺梦龙,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贺梦龙自己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姨娘和舅舅也拉扯过他,算是磕磕绊绊长大的。牟必青自己家条件也不算好,父亲牟昌国是水泥匠,平时就在周围做点活,母亲在家养了几头大肥猪,山腰上的房子已经是20多年前建的了,堂屋里墙面的石灰涂层已大块大块地掉落。

但贺梦龙长得好看,身材高高大大的,嘴巴甜,人又孝顺。牟必青的父亲牟昌国喜欢钓鱼,以前用的鱼竿不好用,他就不声不响地在网上买了寄回来;牟必青的母亲手机不好用,他也买了两次,都是买回家了才吭声。时间一长,两位家长也就同意了。说到这个,贺梦龙的外婆还有些不满意:“他们不同意,我们还不同意呢,那么小就谈恋爱,而且女孩子还大一岁。”

两个人结婚,10月3日先在牟必青家摆了两顿席,4日又在亭子镇摆了一次。因为贺梦龙家的情况特殊,仪式也没举行,都是从简办的,牟必青的大伯和一些在外打工的堂表兄弟姊妹也都没有回家。

他们会路过事发路口的原因是,两个人都要在10月8日赶回成都上班,但火车票紧张,两个人没买到,只好买了汽车票。两个人10月6日就到了县城,在达州城里住,他们已经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刚刚装修好,房子里摆了特别多的照片,那天晚上成了他们在新房里唯一住过的一晚。

6日时,两个人还在牟家,当时就说了,要去县城买点喜糖瓜子之类的,带给成都的同事朋友。本来牟家家里还有喜糖瓜子,牟昌国让他们就拿家里的,但两个年轻人觉得,去成都应该买点好的带过去,就没拿。牟必涛记得,直到7日上午,她还跟姐姐在微信上聊得很欢快。15岁的她让姐姐给自己买个手机壳,牟必青逗她说不买,牟必涛跟她闹,两个人斗了好一会儿表情图。下午的时候,她让牟必青给她发个红包,没有回应,她还想着再去磨一磨。

而实际上,那时候这对小夫妻有可能已经离开人世了。出事前,从他们行走的方位看,他们已经买完糖了,正在朝汽车南站走。买糖的超市就在事发地点周围,如果不出意外,贺梦龙和牟必青只需要最多5分钟,就能进站,坐上每小时一班的长途大巴。再花5个小时,他们就会到达成都,给同事朋友发喜糖,继续工作,为婚后各种各样的事情喜悦或发愁。

后来牟家人听说,买喜糖瓜子的时候,老板应该找给牟必青3毛钱,但牟必青没要。他们反复想,如果那时候要了3毛钱,也许就错过了那致命的一瞬间。

其实,如今再去寻找牟必青和贺梦龙的踪迹已经有些难了。在牟必青初中同学的印象里,牟必青是那种不起眼的女孩子,性格温和,用钱很省,学校里分大锅菜和小灶菜,她从来没吃过小灶菜,成绩一般,但特别爱学习,乡镇中学初中时逃课现象已经很多了,但牟必青从来没逃过。

普通的乡镇中学,女孩子们毕业后很少有继续学业的,牟必青毕业后上了达州职业技术学校学护理,算少数派。但一个跟牟必青寄宿同床的姑娘,甚至记不得班里有贺梦龙这个人了,也记不得两人谈过恋爱,“就是比较平淡的普通学生”。

贺梦龙的外婆说起贺梦龙来,同样是些家常事,比如贺梦龙小时候很乖,从来不跟人打架,初中毕业后,本来是在达州城里上师范学校学幼师的,但一是学习不好,二是家里也困难,结果没毕业就退学了。退学后,贺梦龙跟着二姨到了成都,先是包工地,后来给一家电商平台送电视,包安装,安装一台能赚几十块钱,一个月下来,也有六七千元。

工作后,贺梦龙有时候会给外婆钱让她买衣服,外婆总是推掉,“他们年轻人很辛苦的,谁要他们的钱”。如今说起来,外婆的语气还是边笑边嗔骂,笑的时候是说贺梦龙乖、孝顺,嗔骂是说年轻人花销大,主意大,但总之都是宠的语气,好像他还活着。

其实,如果不出意外,家境不好、年龄差距、工作不如意、年轻时吃点苦……这些都不是问题,而只是平淡生活里的刺,是普通人坑坑洼洼完整人生的一部分。但现在人没了,刺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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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官方《通报》,达州这次路面塌陷的深度最深达15.6米。出事的地点位于达州市达川区南外镇东环南路与升华街交叉路口,东环南路是双向6车道的主干道,笔直平坦。当地的老人都知道,再往前推30年,东环路还是一条小河。南外镇在2000年成为原达县县城驻地后,基础设施、城镇建设规模、人口、城区面积都飞速发展,变成了一座现代小城。

小城里的地面生活是看得见的,出事那一带是达州城区东南部最热闹的一段,路口就有一家医院,对面不远,是达州客流量最大的汽车南站,马路两边,齐齐排着宾馆、烟酒小卖部、铺盖面馆、锅巴饭馆、炸鸡店、药店、面包店……如果是平时,那个路口还有成群结队的“棒棒”(川渝地区对搬运杂工的称呼)守着,抽烟,打牌,摆龙门阵。

但现代城市,又是人类感性经验以外的事物,以北京这样的特大城市为例,其中心区道路以下20米左右,都是密集而复杂的管廊、线路,如血管一般,爬满了城市里看不见的地下空间。作为普通人,很难知道你脚踩的土地是什么样的土地。

如果具体到达州的这次地陷,上世纪90年代末,原来的小河(也被称为沟渠)被建成了一条涵洞,涵洞是用石头砌的,高约6米,上面用大量的土石填埋,再往上就是和所有城市一样的管网及地砖。而对于该处位置是否进行过大型市政施工,最近一次施工是在什么时候,进行的是何种施工,平时有无对地下市政设施进行定期巡查检测等情况,达川区市政工程管理处主任蒋文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这些情况我不清楚。”

唐增福和唐浩恩、贺梦龙和牟必青掉落塌陷洞坑后,最先被找到的是牟必青,于10月7日晚,位于路面以下6.5米处。随后是8日早上9点,贺梦龙被找到。最后被找到的是唐增福父子,位于路面以下9米深,那时已经是10月9日下午3点50分了。一直守在坑边未闭眼的唐志强看到,父亲紧紧抱着弟弟,试图在最后关头保护他。最终,4人被确认全部遇难。

我去采访时,两家的葬礼都还没有举行。唐增福和儿子的灵位设在已经多年无人居住的老家,唐增福的遗像是从他的微信头像上截下来的,一张自拍照,看起来拍摄经验不足,圆胖脸,古铜皮肤,紧紧合着嘴,从下往上拍,显得夯实,神情不自然,缺点都显出来了。但除了这一张,家人一下也找不到更好的照片了。

唐浩恩的遗像是小欧今年过年时在家帮他拍的,穿天蓝色羽绒服,笑得调皮。小欧说,唐浩恩是那种好动的小孩,喜欢篮球、足球,平时电视里有跳舞的节目,他也跟着一扭一扭的,一点都不害羞。小欧每年回家一次,去年过年和今年过年之间,儿子就蹿高了好大一截。她想起,倒数第二次和儿子通话的时候,唐浩恩还告诉她,自己的牙齿又掉了一颗。说到这里,她突然开始认真地和婆婆讨论,她明明记得唐浩恩的那颗牙齿已经掉过了,怎么又掉了;她婆婆则突然说:“哎呀,他一直想去欢乐谷。”他们口中的那个孩子,似乎还活着。

但时不时有亲戚朋友来吊唁,来了大家寒暄一番,小欧就在边上哭起来,灾难的真实度也增加了一分。

山上已经很湿冷了,家里人架了一口废弃的铁锅烧着煤炭取暖,大多数时候,唐志强都呆呆地坐在取暖的铁锅边看着手机,有人问他话,他也不回答。这个站起来超过1.7米,脸庞瘦削的小伙子,时不时地默默拉起奶奶的手,摩挲着把脸埋进去。

而另一些时候,唐家人看起来已经完全接受事实了。一家人都说,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和政府部门签了协议,赔偿方案他们还算满意,虽然具体是怎么赔偿的,他们没有透露。遗体也火化了,并没有死亡鉴定书,唐志强说:“知道是意外,(技术细节上的)死因也不重要了。”家里人推演了那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是命,是天灾人祸,但他们解释不了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牟必青和贺梦龙两家人看起来更平淡一些,除了房子边上一堆已经炸过的鞭炮纸和房前高高坎子下面一个掉落在紫苏叶子上的红包封套,牟家已经找不到任何牟必青的痕迹了。牟必涛把姐姐的微信和QQ都删了,所有东西也烧了。刚出事的第一天,她哭了整整一天,想起小时候,姐姐到镇上去读书她总闹,她想,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姐姐和姐夫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以前还总想着,姐姐在的话,她出来打拼心里也有底气一些,但后来她也想通了,“没得就没得了,就当我爸妈只有一个女儿”。

牟必青的妈妈则想起,9月30日晚上,牟必青还在网上报名,参加一个什么培训班,牟必青告诉她,那个培训班毕业后,工资又能涨一截。其实牟必青原来是在达州本地上班的,先后换了两家医院,但工资低,贺梦龙又在成都,她就跟着去了,她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姑娘。

牟必青的大伯是出事多天后,唯一没删除牟必青微信账号的近亲,聊天界面里,点开语音,还能听到牟必青对大伯说,准备一年以后回达州。她叮嘱在东莞一家医院做杂工的伯父,在120急救中心多学点急救知识,总归有好处。最后一条,则是让伯父不要给她发结婚红包,多攒点钱自己用,“妈妈什么都给我准备了”,声音听起来很欢快。

出事的当天,政府的人就找到牟家人,赔偿协议谈得很快,牟家人觉得处置还算妥当,但赔偿款要在遇难者下葬后才能全部到位,所以在那之前,他们其实不想接受采访。

如今再想起来,牟必青的妈妈很后悔的一件事是,结婚前,一家人一起拍过一张全家福,牟昌国和贺梦龙穿着西装站在后面,牟必青和妈妈、穿着婚纱的妹妹坐在前面,欢欢喜喜的。出事后,村里人说,那样拍照是不吉利的,怎么个不吉利法,他们也说不出来,只是说,未出嫁的妹妹哪能穿着婚纱和姐姐一起呢?我后来向牟必青的妈妈问起这张全家福,她眼睛低垂着回避了,“不该拍那个的”。隔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补了一句:“都是命。”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43期,点击文末封面图即可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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