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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没忘，但故乡已成他乡 | 回声
本期荐读 ：屠格涅夫
《乡村》 | 第 57 期
整个天空现出一色的蔚蓝；天上只有一片淡云，半在飘浮，半在消散。没有风，天气和暖……空气就像刚挤出来的牛奶一样！
Isaac Levitan [俄罗斯]
屠格涅夫诞辰200周年纪念日
一个人应当好好地安排生活，
让每时每刻的时光过起来都有意义
▎编辑手记
1860年代后期，屠格涅夫长年居住在国外。晚年身体多病，他愈发思念祖国。在给好友的信中他说道：“不管别人怎么说，俄罗斯对我来说重于世上的一切。只有在国外，我才深切地感到这一点。”
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屠格涅夫开始写作散文诗，他给这些作品定的总标题是《暮年》，有暮年的孤独，有对往事的追忆，还夹杂着他对祖国的爱、对丑恶事物的抨击……
今晚，我们与你分享的作品，便是屠格涅夫的散文诗《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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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屠格涅夫
七月的最后一天；在周围一千俄里之内，在我的祖国俄罗斯。
整个天空现出一色的蔚蓝；天上只有一片淡云，半在飘浮，半在消散。没有风，天气和暖……空气就像刚挤出来的牛奶一样！
云雀在颤鸣；大嗉子的鸽子在呼唤伴侣；燕子静悄悄地飞来飞去；马有的在打响鼻，有的在嚼草；狗也不叫，却站在那儿文静地摇尾巴。
空气中有着烟和草的气味，还夹杂了一点点柏油和兽皮的气味。麻田里熟了的大麻散发出它浓郁的、好闻的香气。
有一条深而倾斜的峡谷。两旁种了几排柳树，上面枝叶繁茂，下面树干却已龟裂了。一道小溪流过峡谷中间，水底的小石子仿佛在透明的涟波下面颤动，远远地，在天和地的分界线上现出一条大河的碧波。
沿着峡谷，一边是整齐的小谷仓和大门紧闭的小堆栈；另一边是五六间薄木板屋顶的松木小屋。每个屋顶上都竖得有一根挂鸟笼的高竿；每家的台阶上都有一个铁铸的刚鬃小马头。凹凸不平的玻璃窗射出彩虹一样的颜色。百叶窗上绘着插了花的大口花瓶。每家的门前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根干净的小长凳；有一些猫蜷伏在墙根四周的土台上，它们的透明的耳朵竖起来；高高的门槛里现出了幽凉的门厅。
我铺开马衣，睡在峡谷边缘上；四周是香气熏得人昏昏欲睡的新制的草堆。聪明的主人把稻草摊放在他们的茅屋前面：让它在日光里再晒得干燥些；然后再把它放进棚里去！在这些草上面睡觉一定很舒服！
孩子们鬈发的小脑袋从每个干草堆里伸出来；凤头母鸡在干草堆里找寻蚊蚋和小甲虫；一只白嘴的小狗在乱草丛中打滚。
亚麻色鬈发的年轻人穿着干净的衬衫，带子束得很低，脚上穿一双笨重的镶了边的皮靴，身子靠在一辆解下了马具的大车上，谈得很起劲，互相在开玩笑。
一个圆脸的年轻女人从窗里伸出头看；她笑了，不知道是听见他们的话发笑，还是在笑干草堆里的孩子们的顽皮。
另一个年轻女人用她两只有力的胳膊从井里拉起一个湿淋淋的大水桶……水桶在绳子上不住地颤摇，落下了长的、闪光的水点。
年老的女主人站在我面前，她穿了一条方格子布新裙子和一双新鞋。
一串大粒的空心珠子在她又黑又瘦的脖子上绕了三转，一块带红小点的黄头帕包住她的灰白头发，头帕包得很低，快要盖到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了。
但是她一双老眼里却露出了欢迎的微笑；她整个起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这个老太婆大概已经有七十岁了……然而就是现在也还看得出她年轻时候是一个美人！
她右手几根被太阳晒黑的手指大张开，拿着一罐冷的、没有去掉奶油的鲜牛奶，这是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罐子的四周还聚着珍珠一样的水珠。她把左手手掌心上一大块还有热气的面包递给我，好像在说：“吃吧，欢迎你，过路的客人！”
一只雄鸡忽然叫起来，不停地拍着翅膀；关在牛棚里的一只小牛懒懒地叫着回答它。
“啊，多好的燕麦啊！”我听见我的车夫说。
啊，俄罗斯无拘无束的乡村的满足、安静、丰饶啊！啊，平静与安乐啊！
我不觉想起来：在察里格勒圣索非亚大教堂的圆顶上竖起的十字架，以及我们城里人所努力追求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选自《屠格涅夫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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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索菲亚大教堂位于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始建于公元360年，一直是东正教大教堂。但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期间，这座大教堂被血洗，并被改为一座天主教教堂。
十五世纪，穆罕默德二世占领了君士坦丁堡，大教堂随即被改造成一座清真寺。1935年，因土耳其总统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的命令，圣索菲亚大教堂脱离了宗教影响，成为了一座博物馆。
图为圣索菲亚大教堂，来源于网络
屠格涅夫在文末提到这座大教堂不是没有缘故的。1878年2月，写作《乡村》一文时，正值第十次俄土战争期间。当时，俄军已逼近君士坦丁堡，随后双方签订了停战协定。
战争虽以俄罗斯获胜告终，但年年战争，也致使俄罗斯已有的社会矛盾更加激化，百姓苦不堪言。相形之下，《乡村》所描绘的清丽淡远的俄罗斯乡村夏日风情画，仿若一个乌托邦世界。
蔚蓝的天空、漂浮的白云、袅袅的炊烟、茂盛生长的庄稼······一切都那么恬静、自在。而乡村中的人，他们的性格、说话方式也是俄罗斯式的：热情、勤劳、爽朗······
晚年的屠格涅夫在异国他乡回忆起祖国乡村的景致，有向往、依恋，也有失意、神伤。他沉醉于祖国的田园风光，但也无法不审视在这自然美景中所发生着的真实而残酷的现实。
Isaac Levitan [俄罗斯]
在长篇小说中，他借由笔下角色之口痛诉：“俄国有一半人都快饿死了······到处都是侦探，压迫，告密，撒谎，欺骗。”
而《乡村》一文的末尾，他诘问：“在察里格勒圣索非亚大教堂的圆顶上竖起的十字架，以及我们城里人所努力追求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那些迷失在战争、名利场中的人，“但见衮衮马头尘，匆匆驹隙影耳”，大概已经失去了自我了吧。可是，身陷物役，谁又能免俗呢？
屠格涅夫的一生同样充满了矛盾。他反对农奴制，但又与激进的革命保持距离，甚至将希望寄予沙皇，并私人上书表示忠于皇朝。
他渴望回国，祖国、辽阔的草原一直让他魂牵梦萦。但出于种种原因，他的创作后期，大部分时间是在国外度过的。而故乡也早已不是以前的模样了。独留一份浓浓的记忆，在梦中循环。
“呵，我的花园，呵，浅水池塘旁杂草丛生的小径！呵， 破旧的堤坝下我在那儿钓鮈鱼和白鱼的一方沙地！⋯⋯在和生命永诀的时刻，我只向你们伸出我的双手。我真想再一次尽情地呼吸艾蒿的新鲜的苦涩， 我故乡的田野上收割了的荞麦的甘甜⋯⋯”
——《多余人的日记》
1883年，屠格涅夫因病重逝世，客死异国。遵照他的遗愿，他的遗体被运回俄国，安葬在彼得堡的沃尔科夫墓地的别林斯基墓旁。
文 / 七 点
- 本期配乐 -
配乐分别剪辑自美国音乐人Cathy Oakes的作品To See You Again（选自同名专辑）；美国音乐人Stephen Peppos的作品To Watch a Pond（选自专辑Still）。
- 朗读的人 -
孙正霖
演员、话剧导演、编剧。代表作品：话剧《南城，南城》《时代狂人》等；电视剧《少帅》《海上牧云记》《东四牌楼东》等。影视剧作品《人间规则》正在爱奇艺热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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