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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称为“20世纪的陶渊明”:不教书,不演讲,不赴宴

作者:新周刊 来源:新周刊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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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20世纪60年代,丰子恺在日月楼作画


本文由国家人文历史(微信ID:gjrwls)授权转载


2018年11月9日是丰子恺诞辰120周年。朱自清在《子恺漫画》的序中表白:“我们都爱你的漫画有诗意,就如一首首的小诗——带核的小诗。你将诗的世界东一鳞西一爪地揭露出来,我们就像吃橄榄似的,老觉得那味儿。”


朱光潜评价丰子恺“从顶到踵都是一个艺术家”,也有日本翻译家称其是“艺术家中的艺术家”“20世纪的陶渊明”,这是指他诗书画乐兼善的多才多艺,更源自其天性的品格意趣。



杨柳小屋

酝酿一个艺术家


 

丰子恺出生于浙江桐乡石门镇,父亲是清末举人。他自幼便喜欢画画,边读《千家诗》边临摹《芥子园画谱》,10岁时就有私塾先生请他画孔子像,挂在塾中供人礼拜,成了镇上知名的小画家。


1914年,16岁的丰子恺考入浙江省第一师范学校。当时的浙一师由有“革新运动领袖”之誉的经亨颐主持,风气十分活跃,老师也都集一时之选,沈钧儒、沈尹默、鲁迅、马叙伦、陈望道、叶圣陶、朱自清等名流都曾在此任教。丰子恺在这里遇到了两位指引他真正走上艺术道路的恩师——夏丏尊与李叔同。


两位先生也都是一代大家,深受学生爱戴,夏先生心直口快,苦口婆心;李先生则内敛少语,不怒自威,丰子恺称两人是“妈妈的教育”和“爸爸的教育”。在文学家夏丏尊的影响下,他开始热衷写作,“我每逢写一篇文章,写完了总要想,不知夏先生看了这篇东西怎么说。”李叔同教授音乐与美术,两门并非主课的课程,因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广受欢迎。“李先生的人格和学问,统制了我的感情,折服了我们的心。”“大约是我的气质与李先生有一点相似,凡他喜欢的我都喜欢。”


一天晚上,丰子恺作为年级的级长去李叔同处汇报学习情况,要退出时老师叫住了他:“你的画进步很快!我在南京和杭州两处教课,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进步快速的人。你以后可以⋯⋯”平时不多言的老师的一番话,在丰子恺听来犹如金石掷地。三十年后他回忆道,“当晚这几句话,便确定了我的一生。我打定主意专门学画,把一生都奉献给艺术,直到现在没有变志。”


1919年毕业后,他和学长吴梦非、刘质平创办了上海专科师范学校——中国第一所私立的艺术专科师范学校。丰子恺教授西洋画,当时国门初开,社会上对西洋画了解无多,他说没受过系统艺术教育的自己还可搪塞一阵,但日子久了,对着写生标本的一只半生半熟的桔子都可起自伤之念。1921年春,已成家立业、当了父亲的丰子恺毅然决定赴日求学,学费全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在东京仅维持了十个月,金尽而回国。


但这十个月带来的收获不可估量。当时的日本正是文化思想非常活跃的大正时期,丰子恺发愤苦学,短时间内很快掌握了日语、英语,还花了大量时间研习小提琴的演奏,到处参观画展、访图书馆。一次,他偶然邂逅了竹久梦二的画,这位在明治末年被热捧过一阵的画家,以后期的“美人画”闻名,丰子恺却偏爱他早期用毛笔勾勒的趣味深长的简笔画。“竹久梦二的画,其构图是西洋的,其画趣是东洋的。其形体是西洋的,其笔法是东洋的。他还有一点更大的特色,是画中诗趣的丰富。”竹久梦二画风的简练留白、画题的巧妙点睛等特点,其实皆可用来形容日后的丰子恺漫画。


1922年留学回国后,丰子恺即应夏丏尊之邀,到上虞的春晖中学教授音乐、美术,学校位于白马湖畔,风光宜人,名师云集。丰子恺在自家小院种下一株杨柳,“杨柳小屋”就此诞生。他说最爱柳树从不无情向上,反而躬身不忘本,随风拂人头,似朋辈般的可爱。


丰子恺成名作《人散后 一钩新月天如水》


在杨柳小屋,丰子恺开始用画笔随意勾绘所见所闻,画好了就贴在门后自己欣赏。1924年他的成名作《人散后 一钩新月天如水》在杂志上发表,画中仅有近处的桌子茶器,远方的一轮弯月,宁静悠远,如钩新月更预示着将来重逢的圆满,余音袅袅。正如他以后的画,造型洗练,看似容易模仿,实则内里含蓄深致,这种文人画的气韵构思是难以复制的。


在沪上编《文学周报》的郑振铎因此画发掘出丰子恺,一再向他约稿插图,1925年还为他出版了第一本画集《子恺漫画》,自此,其声名便不胫而走。有人将丰子恺称作“中国漫画之父”,他自己并不赞同,但的确是从《子恺漫画》出现后,“漫画”一词才开始风行。



缘缘堂

见证创作的黄金时代


 

1924年冬,因与学校办学思想发生分歧,丰子恺与同事匡互生、朱光潜等人在上海创办了立达学园。他卖掉杨柳小屋得700余元,加上其余同人的募集,一共筹措了1000元启动资金。


起步维艰,但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传道授业,丰子恺仍觉畅快。“我可以不吃饭,但少不了酒”。丰子恺极爱酒,尤喜绍兴黄酒,理由是较之白酒不易醉,一喝便醉了无情趣。朱光潜后来回忆道:“(我们)常在一块聚会,慢酌细品,不慌不闹⋯⋯酒后见真情,诸人各有胜慨。我最喜欢子恺那一幅面红耳热,雍容恬静,一团和气的风度。”


1918年,早在丰子恺读浙一师时,李叔同便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出家了,号弘一。丰子恺耳濡目染,对佛教也日渐亲近。1927年29岁农历生日之时,丰子恺追随弘一法师皈依佛门,成为居士,法名婴行。缘缘堂的名字也来自弘一法师。1926年丰子恺请老师为居所取斋号,弘一写了许多风雅的字让他抓阄,他摸到第一个字是缘,打开第二个纸团仍是缘,于是得名缘缘堂。真正属于他的缘缘堂诞生于1933年。


1930年母亲去世,丰子恺从此开始蓄须,以表纪念。作为家中的独子,他生前答应母亲要建一座房子,但直到1932年才攒够了稿费,他对女儿说,缘缘堂是我用笔写出来的呢。丰子恺认为,“只有住正直的房子,才能涵养孩子们正直的天性。”他亲自动手设计缘缘堂,“构造用中国式,取其坚固坦白,形式用近世风,取其单纯明快。一切因袭,奢侈,烦琐,无谓的布置与装饰,一概不入。”因地基不规则,工人施工时为了占地皮,房子东面便多了一块三角地,丰子恺几日归家后一看到,便命人推倒重来,哪怕为此浪费了数百元也在所不惜,一时在石门镇传为奇谈。1933年,一栋“高大、轩敞、明爽,具有深沉朴素之美”的建筑,在石门湾拔地而起。


匾额是请马一浮题的字,下面挂着吴昌硕的《红梅图》,以及弘一法师与自己的书法。丰子恺刚住进缘缘堂,便把家具搬来搬去,力求搭配出最妥帖的位置,儿女们笑他是“三日一小搬,五日一大搬”。他不仅把房间当作一幅画,就连壁上的钟也不放过,取下来用颜料把钟面涂成天蓝色,盖没数字,在上面画上柳枝,用黑纸剪成燕子的形状粘在长短指针上,便成了一幅时时变幻的双燕逐柳图。他将缘缘堂视若至宝:“倘秦始皇拿阿房宫来同我交换,石季伦愿把金谷园来和我对调,我决不同意。”


丰子恺喜欢宋代词人蒋捷《一剪梅》中的句子:“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院子的花坛里都种着芭蕉和樱桃。某天小女儿丰一吟回家,看见樱桃树上结满了樱桃,大叫道:“咦!我上学去时还没长呢?”父亲则在一旁呵呵笑,把一串串樱桃摘下来给大家吃——原来是他买来挂上去的。后院葡萄棚下还有一架专为孩子们而设的秋千,时时荡漾欢声笑语。


童心盎然的《爸爸回来了》


丰子恺自称是“儿童的崇拜者”,“我初尝世味,看见了当时社会里虚伪骄矜之状,觉得成人大都已失本性,只有儿童天真烂漫,人格完整,这才是真正的‘人’。”《缘缘堂随笔》中有不少记录童心童趣的散文佳作,他还直接将几位小儿女的情态画入画中,《阿宝两只脚 凳子四只脚》《瞻瞻的脚踏车》《爸爸回来了》等作品,观察入微的平等视角与生动瞬间的捕捉,很难想象出自没有热情的笔下。


缘缘堂建成后,丰子恺就辞去教职与其他事务,开始了惬意的闲居生活。他最喜杭州的山色风光,每年春秋两季,还会在杭州的“行宫”住上一段时日。逸兴大发,便雇一条船,听凭摇橹人把船划到什么地方,有所感了,他便写点什么或画下几笔。到1937年举家逃难,在缘缘堂的近五年光阴,是他艺术的黄金时期,创作了大量的文艺作品和论著。



沙坪小屋

艺术的逃难


 

1937年日军进攻上海,11月6日,石门湾遭到日机轰炸,当即炸死三十余人,后死难者达百余人,有两颗炮弹就在缘缘堂后门附近爆炸。丰子恺一家不得不踏上逃难之途,先后辗转浙江桐庐、江西萍乡、湖南长沙、广西桂林、宜山、思恩,再到贵州都匀、遵义,最后抵达重庆,一逃就是8年。


丰子恺平生留不住钱,钱一多,用他自己的话说“就会在口袋里哇哇叫”。逃难前夕,他都没有准备,还是儿女们把各人积攒的红包都拿出来才临时凑齐了路费。路途艰辛,心思操劳,丰子恺的胡须离家时还是黑的,逃难到萍乡就已白了三分。1938年接到友人来信,丰子恺才知缘缘堂已于当年1月被炮火夷为平地。


家园成焦土,全家无不为之深深痛惜,丰子恺写下《还我缘缘堂》一文,一反平日性情,愤怒控诉日本侵略者的残暴,更直接写道:“在最后胜利之日,我定要日本还我缘缘堂来!”1985年,桐乡市政府在原址按原貌重建了缘缘堂。


丰子恺平日醉心艺术,极少关心政治,抗战期间大概是他一生中对时局最为关切的时期,显露出怒目金刚的一面。1938年到达汉口后,他换下长袍,开始穿起中山装,加入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担任《抗战文艺》的编委,发表了大量的时事文章与图画。自言“虽没能投笔从戎,但我相信以笔代枪,凭我五寸不烂之笔,努力从事文艺宣传⋯⋯军民一心,同仇敌忾,抗战必能胜利。”


丰子恺据鲁迅同名小说所作的漫画《阿Q正传》


1927年皈依佛门后,丰子恺开始与弘一法师合作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护生画集》,老师写字,丰子恺画画。护生即爱护生灵不杀生,有佛教劝世寓意。《护生画集》初集出版于1929年,时值弘一法师五十寿辰,作画50幅,谨以此恭祝。抗战期间,弘一法师六十大寿将至,丰子恺又画了60幅画寄到泉州。弘一法师来信说:“朽人70岁时,请仁者作护生画第3集,共70幅;80岁时,作第4集,共80幅;90岁时,作第集共90幅;百岁时,作第6集,共百幅。护生画集功德于此圆满。”丰子恺收信时还在流亡途中,时局凶险,命运难卜,但老师之托岂敢辜负,他复信道:“世寿所许,定当遵嘱。”


《护生画集》是一部奇书,创作过程前后相继长达46年(1927至1973年),丰子恺用生命完成了对老师弘一法师的承诺


前两集《护生画集》在佛教界引起关注,广泛刊印,甚至还有英译本外销。但不是人人欣赏这种绘画,作家柔石就曾猛烈批评丰子恺躲在象牙塔中吟唱艺术。丰子恺在汉口时,得知作为战地记者的友人曹聚仁说,“《护生画集》可以烧毁了”,“十分荒唐”,指责抗战要鼓励杀敌,你却主张护生慈悲,岂不变成了不抵抗?一向温和的丰子恺听了很反感,最后与浙一师的老同学绝交了。他解释画集的意义:“护生即是护心,顽童一脚踩死数百蚂蚁,我劝他不要。并非爱惜蚂蚁,或者想供养蚂蚁,只恐这一点残忍心扩而充之,将来会变成侵略者,用飞机载了重磅炸弹去虐杀无辜的平民。”他说提倡护生并不意味着不抵抗,恰恰相反,正因爱同胞、爱家国,才更要奋起抵抗。我们抗战,是为人道、正义、和平而战,所以是以杀止杀,以仁克暴。他画《炮弹作花瓶》,直接化戾气为祥和。


《炸弹作花瓶 万世乐太平》,寓意以仁克暴


1942年11月,丰子恺率眷来到重庆,暂得乱世的安稳。他在重庆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用卖画所得的钱在市郊沙坪建了三间小屋。“沙坪小屋”非常简陋,墙是用竹子做的,夏天晒得发烫,屋里热不可耐,丰子恺不以为意。他辞去教职,在庭院种了芭蕉、番茄、蚕豆,养了鸭子和鹅,每天读书作画。“我的时间全部是我自己的,这是我的性格的要求,这在我认为是幸福的。”抗战胜利后,他还成了有名的“三不先生”,一不教书,二不演讲,三不赴宴,独享不被惊扰的自由。



日月楼

人生最后的居所


 

1954年,丰子恺搬了几次,终于在陕西南路39弄93号安了家,直至终老。这幢西班牙式寓所很有特点,二楼有个室内小阳台,东南、正南、西南都有窗,上方还有一扇天窗,坐在室内可观日月星辰的运转,丰子恺就选择这间作为书房。他因此给新居取名“日月楼”,顺口诵出一句“日月楼中日月长”,苦思上联而不得,最后是马一浮撰出妙对“星河界里星河转”,并写成对联赠予他,被丰子恺视若珍宝挂在屋中。


丰子恺爱猫,“猫的可爱,可说是群众意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丰子恺受聘于上海文史馆。由于诸多原因,他将工作重心放到了翻译上,当时俄语炙手可热,52岁的他便于1950年从头学起。丰子恺学外语追求速成,早在1931年发表的《我的苦学经验》一文中就写道:“语言文字,只不过是求学的一种工具,不是学问本身。学些工具都要拖长许多的时日,此生还来得及研究几许学问呢?”


因用脑过度,他一度脑贫血晕倒,但疗养期间仍不放弃每日温习。在花了大半年读完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后,他花了5个月时间将后者翻译出来,于1952年底出版。从1961年开始,丰子恺又全身心投入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语》的翻译工作,直到1965年定稿。他为此填了一首《浣溪沙》,“彩笔昔曾描浊世,白头今又译‘红楼’,时人将谓老风流”。但“文革”来袭,这部书在他去世5年后才陆续出齐。


1970年到1973年间,70多岁的老人在日月楼的小房间里,写下《缘缘堂续笔》的33 篇作品,翻译了日本古典名著《落洼物语》《竹取物语》《伊势物语》,还铭记向先师许下的承诺,画完了《护生画集》的第六集,达百幅图。


1975年,丰子恺在女儿学生的陪同下最后一次回石门湾,写了许多字送人,写得最多的是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他于当年9月15日因肺癌离世。刘海粟是他的老朋友,用了一个月的伙食费买来真花,扎了一个花圈送来。他说:“子恺的艺术是有生命和气节的真花。”


1961年12月25日,丰子恺和孩子们在一起。他画的儿童,不仅儿童爱看,成年人看了也很喜欢。孩子们常到这位老画家的家中作客,听他讲故事,看他作画


丰子恺曾在怀念恩师的文章中写道:“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他认为弘一法师是一层一层走上去,在每一层都绽放异彩;自己始终停留在第二层,“但亦常常勉力爬上扶梯,向三层楼上望望”。而他用艺术家的眼光观照世界,笔下万物有情,用文字或图景,永存了一个赤子之心的有情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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