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母杀人的张扣扣，义士还是暴徒？

张扣扣杀人，真是为母报仇？

2019年1月8日，震惊全国的张扣扣杀人案一审宣判。

陕西省汉中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决张扣扣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故意毁坏财物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庭审现场

去年农历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发生在陕西省汉中市王坪村三人被杀的消息引发社会恐慌。

因为杀人犯张扣扣是一名退伍军人，具备良好的反侦察能力，加上消息刚被报道时张扣扣尚在逃逸，所以一时间人心惶惶。

根据法院的裁决书可知，当天下午张扣扣看到邻居一家准备上坟时，他戴上帽子、口罩，拿上事先准备好的刀具准备作案，在被害者一家上坟返回途中，持刀捅死王正军、王校军两人，并迅速赶往王自新家中，对坐在堂屋门口的王自新连捅16刀。

随后张扣扣返回自己家中，拿上菜刀和事先装满汽油的酒瓶，将王校军的小轿车玻璃砍破，在车后座及尾部泼洒汽油焚后逃离现场。

可就是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凶手却在网上得到不少人的支持，因为张扣扣杀害的不是别人，正是22年前杀害自己母亲的仇人。

一时间，张扣扣成了为母报仇的英雄，甚至有人称其有侠义精神，是大孝子。

但是魔是佛，到底是杀人泄愤还是为母报仇。既然是刑事案件，在下判断前不妨先听听原告和被告双方的意见。

张扣扣的辩护律师认为，导致张扣扣杀人的根源就在于1996年其母被杀一事令张扣扣不能释怀，给其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但在公诉意见书里有这样一段话：

揭示本案的犯罪根源，需要探寻被告人的真实心理活动。被告人张扣扣遇到挫折不能正确面对，他自己供述“我在外面打工好多次被骗，生活工作也不太顺利。这个社会没有人情味，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感。从我被骗以后，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钱，因为钱是万能的，所以我就想办法挣钱，没有挣到钱，加上我多次外出旅游，相当花钱，手头上也没有多少存款，思想压力非常大，经常晚上睡不着觉”

加上张扣扣在投案自首后，故意错误引导办案方向，比如不如实交代犯罪工具的位置，导致大量司法资源的浪费，让法院认为张扣扣自首情节有限。

所以公诉人认为张扣扣杀人并不是为母报仇，而是杀人泄愤，所谓的为母报仇不过是他掩盖对生活不如意的真相罢了。最终法院决定对张扣扣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不过张扣扣不服判决，当庭提出上诉。

二审的关键，仍然将围绕张扣扣到底是为母杀人还是杀人泄愤展开。前者从情感角度而言，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宽恕，有望使其免于一死，而后者于情于理都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必须依法严惩。

张扣扣母亲一案的真相是什么？

既然张扣扣的辩护一方认为张是为母杀人，那张扣扣的母亲到底遭遇了什么，能够让张扣扣过了22年仍然不能释怀，做出捅死三人的残暴行为？

1996年，对张扣扣一家来说是悲痛的一年，对张扣扣本人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不仅仅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在自己的怀里，更目睹了数天之后母亲的解剖过程，根据张扣扣的描述，解剖就在大路上进行，他亲眼看到母亲的头颅被解剖开。

张扣扣的母亲到底因何惨死？在张扣扣母亲一案的判决书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信息：

1996年8月27日19时许，王正军（张扣扣案死者之一）的邻居汪秀萍（张扣扣之母）路过王家门前时，因过往与王家有矛盾，汪便朝王正军之兄王富军脸上吐唾沫，引起争吵。王正军闻讯赶来，加入争吵。汪秀萍拿扁铁在王正军的左额部、左脸部各打一下，王正军从路边捡起一条木棒朝汪秀萍头部猛击一下，致汪当场倒地于当晚十时许死亡。经法医鉴定：死者汪秀萍系钝性外力颅脑损伤而死亡。

汪秀萍的死亡，从起因和打架过程来看，她都存在严重的过错责任，加上王正军案发时不满十八周岁，且认罪态度良好，其父已代为支付死者巨额丧葬费用，所以法院依法对王正军从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7年。

所以从官方公布的信息来看，张扣扣母亲的死亡，她自己也存在严重的过错，并不算无缘无故的惨死，但张扣扣一家并不认同。

第一：张家人不赞同事情起因的说法。

在接受央视的采访时，张扣扣姐姐张丽波对案件的起因表达了不满，张丽波称并不是母亲先吐口水，而是张家人先骂她母亲，母亲还口后便和张家人扭打在一起。

第二：张家人觉得判罚不公。

裁判书中所说当年用木棒打死汪秀萍的是王家的老三王正军（未成年），但张扣扣说真正杀害其母亲的是王家二儿子王富军（成年）。而且当时是张家三个人合起伙来打其母亲，并不是王正军一人。所以张丽波认为三个人都应该治罪。

1996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各方都有不同的说辞，我们不好妄加判断。

所以想要进一步了解真相，除了当事人的说辞，不如再听听当地人是怎样谈论张扣扣母亲惨死一事。

界面新闻在采访张扣扣发小时，他说：张母在农村属于比较强势的一类人，脾气不好，泼辣，爱骂人，不怕争吵打架，甚至还欺负人。

来源于界面新闻

在案件起因的描述上，张扣扣的发小是这样描述的：

来源于界面新闻

张发小的说法和法院判决书上的内容基本保持一致，但张扣扣姐姐对这些证词提出了质疑，觉得他被“收买”。

在接受央视记者的采访时张扣扣姐姐说，村民之所以都向着王家人，是因为王家大儿子王校军当官，在农村就是谁儿子当官我向着谁说话。

张扣扣姐姐的一番话，在“舆论判案”的前提上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因为不管王家人提出什么样的证据，都会被人们认为是暗箱操作。

所以，当时网友一边倒地认为王家人有罪，理由不是因为证据，只是因为王家有个当官的。

每次涉及到官员时，民众总认为他们是有原罪的，可当官的卷入纠纷就一定是过错方吗？并不一定吧，毕竟判案关键还是得看证据。

可1996年没有摄像头，所以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但仅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法院一审判定张扣扣死刑并无过错。

原因一开始我们就说了，案件核心就在于张扣扣到底是为母杀人还是发泄不满，如果当初的判罚没有问题，张扣扣为母杀人的说法就站不住脚。

而现在并没有充分理由证明当年的判罚不公，所以在接下来的审理，张扣扣的律师能不能找到更多有利证据便是张扣扣能否减轻处罚的关键。

为母报仇？或许只是舆论的选择性报道

说到为母报仇，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三年前的山东辱母杀人案。

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围观群众并不清楚具体状况，只凭借媒体的报道便开始选边站队，报道称11名催债人当着于欢的面，用极端手段侮辱他的母亲，再加之赶到现场的民警不作为，导致于欢忍无可忍，拿起一把水果刀刺向对方，最终造成1死4伤的结局。

《南方周末》

一时间，人人都说于欢是个英雄，但媒体的报道，就真的绝对正确，就等于事情的真相吗？

在之后的判决书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到媒体的报道存在夸张成分。

比如所谓用极端手段侮辱于欢母亲一事，在法院的判决书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侮辱行为在犯罪发生开始就已经得到及时制止。

而杀人一事也并不是在媒体诱导的辱母过程中发生的，而是催债者要于欢坐到沙发上，于欢不配合，最终矛盾升级，情急之下，于欢就用桌子上的刀捅向对方。

而随着更多信息的披露，人们发现于欢一家本身就存在诸多问题，比如本身他家就欠债不还，但此刻，网民已经不再关心当初的评论是否准确了。

举这个例子并不是暗示张扣扣没有被冤枉，也不是说于欢一案中催债人没有问题。只是单纯从传播学来看，群众需要多一点自己的思考，不要被带了节奏。

对待一个案件，作为群众我们更需要知道的是真相，而不是媒体选择性的报道。

新闻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发酵的过程，想要了解一件事情的始末，不是看一篇文章，看一家媒体的评论就可以轻易下判断的。

正如央视网的评论所言：公正的运行不能够建立在想象和口水之上，更不能对暴力行为涂脂抹粉，不能拿极端的个案来浇心中的块垒。

唯有公正才能化解积怨

著名法学家朱苏力曾说：

报复性反应是是任何生物在自然界生存竞争的基本需要和本能。任何物种不具有这种本能，都将被自然界淘汰。畏惧他人报复会减少对他人的侵犯，报复本能为人类创造了一种博奕论意义上的合作互不侵犯，从而使人类进入了“文明”。

为母报仇从情理角度来看，合乎人性、合乎自然法则，所以文学作品中不乏讴歌复仇的题材，比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又或是中国的《赵氏孤儿》。

但在法治社会里，“报仇”的实施者已经从个体转移到司法机关，惩治犯罪的标准不再是群众的眼光，而是法律。

如果现在人人支持张扣扣动用私刑杀死王家三人，数十年后，王家人的后代长大，会不会开启新一轮的屠杀？

想要打破这种冤冤相报的死循环，保证法律的公正和合理才是关键。

比如前几天在写刘忠林含冤26年被平反一案中，我们谈到法律对一个人的影响。一次错判，让刘忠林在狱中待了9217天，虽然平反后国家赔偿刘忠林460万元，但赔偿赔不回他的青春，赔不回他原本幸福的家庭。

央视新闻截图

错判会对一个无辜群众造成的严重伤害。而与此同时，当法律在惩治真正的犯罪分子时，如果没有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也是一种不可忽视的危害。

就比如张扣扣一案，在谈到自己复仇的原因时，他反复提到母亲被杀害一案的不公，他认为王家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再加上自己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的怀里，这都让一颗复仇的种子，早在22年前就深深埋进只有13岁的张扣扣心里。

犯罪嫌疑人张扣扣

我们经常说，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但张扣扣的案件还提醒我们，不放过一个坏人还应该加上一个后缀，让他们承担应尽的惩罚，过少或是过多都不可以！

如今张扣扣杀害三人已成事实，此事从情理角度来说尚有商榷之处，但从法律角度而言，张扣扣难逃法律的制裁，毕竟在法治社会里，唯有公正才能化解积怨。

参考资料：

[1]陕西南郑除夕凶案：一男子连杀邻家父子三人，两天后自首。澎湃新闻

[2]【独家】知情人讲述：我所知道的张扣扣杀人案。界面。

[3]张扣扣杀人案独家调查。CCTV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