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超人

有个做电影概念设计的朋友，这几个月来工作上的交流比较多。手下二三十人，每天去跑客户，回公司就盯创意——“办公室，全宅型直男，根本不说话。”前一阵子挺苦闷的，“‘资本寒冬’，活都接不上，周六还约了客户要聊。”我们半夜三点坐在新源里一家烧鸟屋里，我没少点，他没少吃。

之前我们在纽约碰到过一次，走在中央公园东边那条路上，他说：“我好想搬来纽约住。”房价他好早就考察过了，其实来住个几个月，或者压根就是拿个艺术家签证遛到这边，对他来说，也没啥难度。但为什么不来？我问他。他说：没时间，还有活要干。

太不新鲜了，忙。

忙是我们特别熟悉的词，很忙是我们特别熟悉的状态。我们当然有理由去思考为什么这么忙，到底是什么把我们往前推，我们究竟为了谁忙，忙到什么时候是尽头blabla的。而我们甚至忙到，没有时间来想这些问题。

前天跟这位朋友微信，他心情大好。“最近生意还挺不错的，忙，有事儿干。干到年前最后一天。”

每一天，都好像要跟全宇宙打架。打输了，明天再来。这气势挺超人的，男儿本色。所以哪怕都在北京，我们也很难约上一顿饭。现在的生活状态莫过于，白天往死里拼，晚上尽可能躺。不是大家不想约饭，是真约不动。那个心理状态就没法往休闲上挪。现代都市鸽人太正常了。最大的愉悦感，就来源于工作成果——能像工作一样，让我们有付出就能看见回报的东西不太多了，除了健身。哦对，他也健身。

在上一家公司的时候，有个热门职场词汇，叫“抵抗不确定性”。在东北，我们将其称为“大明白”，就是啥都最好整明白儿的。道理极其朴素，能解答部分问题。比如我们为什么非得这么忙，是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不确定，我们只能用努力，去抵抗它。

努力的力量或者奋斗的力量，从高中毕业后，就不大提了。想必绝大多数本科分子，进了大学后，都一个水样。那会儿倒是充分感受生活，享受大城市的精神愉悦，挺好的，但一毕业，就务必开始接受毒打。我们很难理解那些不抵抗的人，我甚至很难在东亚面孔上随时看到喜悦。这就跟白人与黑人很不一样。我自己的体验是，但凡在国外，人就几种：快乐白人，搞笑黑人，和紧张中国人（哪怕我知道这个说法非常racist）。有一年在悉尼的邦迪海滩，下午四五点钟，年轻人就都拿着冲浪板去冲浪了，都那样，闲喝的，快乐玩耍，好像没太考虑什么抵抗不确定。他们的日子好像一切都挺确定的。

这一年我们的心态经历了极其残酷的波动，在时代面前，没有超人，朋友圈里两点前睡的人都算早。我们办公室，10个人，8个群，每个群讨论一个方面的工作或者阶段性的任务。人少事儿多永远是常态。我私心认为为什么短视频现在会这么流行，主要原因是大家真没时间看长视频了。开会间隙看一个好笑的，打一针。（哪怕一不小心还是会沉迷，比如我沉迷快手，太喜欢那些做菜了……）

我确实试图想过，当我看快手的时候我在看什么。可能是这些地面上生长出来的人，和他们玩儿的事，让我觉得有一种无差别的生命力。你会经常看到极其执着，甚至精专到匪夷所思的普通人，在完成一件件不普通的事情。而且在坚持着。

这支快手春节广告片，拍了6个真实的快手用户——

我知道其中的两个。

一个叫骑行郭少宇，是国家级残疾运动员。他比其他人，少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而坚持的事情，是我们无法坚持的长路线骑行。从川藏到新疆，他戴上义肢，驰骋着。

另一个叫最潮刘老头。60多岁，健身了40年。在快手上发布的都是……嗯……极其……有男性张力的……运动画面。

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和我们完全一样的普通。大力出奇迹已经成为了被历史遗忘的用语，但大力出奇迹这种事，仍然在每天，每一寸土地上发生。所以我喜欢看，是为什么呢？是范本，是另一种生活而一样有力的映照。视频中还有一位叫卡车一姐云歌，90后，陪父亲开卡车，你说她的视频，算不算公路片？

我们有时情愿把自己放在孤岛上，想像成于彼此间有不可跨越的鸿沟，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性。以取乐的形态在片面观察下，得出自己想得的结论，对普通和原乡气息的文化创造，保持以高贵的冷漠。这着实让我们偶尔开心，可接下来，有容易即时落寞。

可事实上我们没那么孤单

也没理由推远彼此

因为在一片天空下

奋斗的底色，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我们当然可以从别人的身上获得一份结结实实的能量，灌注到体内。而他们，也都是值得被写入作文的生活资料。“在快手，看见每一种生活，更激励每一个人的生活。”当我们感到疲劳，感到累，感到累给我们的麻木，换言之，我们应该感到奋斗的能量，收获奋斗的结果——我们当然知道可以不累，可以撒手不管。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做不到，就别纠结。春节该休息休息，开年该干活干活。只有实打实的成长是带不走的，别的，也不在乎。

这个世界上没有超人，我们也没有能够等到超人把我们从泥淖里解救的一天。但是我们可以扮演超人的样子，给内心的自我穿上一条鲜艳的底裤，高举拳头，随时准备冲天。这一刻我们傲慢至极，沾沾自喜，伤痕累累，在所不惜。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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