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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哥本哈根的厨房工作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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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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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来说,厨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食材被供应商一股脑地运进来,经过精挑细选和漫长的加工,变成了餐盘上的艺术品,被端上餐桌,供人品尝。它是最直接的艺术形式,不像只能听的音乐和只能看的画作,那盘菜会调动起所有的感官。厨师们可以透过厨房的玻璃窗来审视食客们最迅速的反馈,那可能不是对菜品的直接夸奖,不过那种欢愉的气氛,是可以感受到的。不得不说,身处美食的行业是幸福的。

口述:周沫 / 整理: 黑麦

我最初是拉筹伯大学商学院的学生,三年级的时候去了一次欧洲,开始对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回到澳洲后,就转入了威廉安格力斯烹饪学院(William Angliss Culinary School),印象最深的是,图书馆里有几千本烹饪的书籍,每天下了课都会泡在那里,直到图书馆关门。那时候最吸引我的就是北欧菜的画册,我当时就觉得它太自然了,完全不像人造的食物,这种做法可以很完整地表达食材。

厨师周沫在阿玛斯餐厅前(于楚众 摄)

我在墨尔本的阿缇卡(Attica)、Vue De monde和报馆(Press Club)餐厅工作了近10年,从学徒一直做到副主厨(Sous Chef)。就像安东尼·伯尔顿(Anthony Bourdain)说过的,厨房聚集了一大批艺术家和疯子,每个人都会按照不同的理解去呈现和表达,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文化和教育背景,而食物统一了每个人的信仰,就我遇见的多数主厨而言,他们都是食物的艺术家。

对于一个华裔厨师来说,我可能算不上“安分”的那种,因为我总是想打探世界各地厨房的样子。我喜欢在旅行的过程中尝试烹饪不同的食物,所以在这些年有限的假期里,我去过不同的厨房做“闪宴”(Pop up),在墨尔本、悉尼、首尔、上海、北京、汕头、深圳、丽江的几十次“游牧晚宴”中,我做出了大概300多种菜品,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上千位食客,很多人说我喜欢挑战,其实我只是贪恋不同的体验。

鸭肉, 应季蔬菜(周沫 供图)

除了闪宴,我也经常光顾不同的厨房做见习(Stagaire),比如六便士(Sixpenny)、Lumi、Quay这些比较出色的餐厅。其实“见习”这个翻译不是很准确,因为做“见习”的厨师,往往是熟手,“短期工作”更为准确。这些年随着知名餐厅越来越多,去厨房见习的人也多了起来,这里面有些人是为了学习,有些人是为了一睹仰慕已久的厨师,当然还有些人只是为了刷一下简历。见习的门槛不算高,选择标准不一,常听说有厨师长(Chef de Cuisine)级别的人去了某某餐厅做见习的新闻,在我工作的阿缇卡餐厅,就来过一个北欧男孩,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他是谁,几周的见习结束后,他回到了奥斯陆,才知道他是马尔默(Maeemo)餐厅的副主厨,没过多久,他工作的餐厅拿下了当年的米其林两星。

在我看来,厨房见习是一个非常良性的交流方式,一方面你可以来到你感兴趣的厨房,变成那里的一分子;另一方面这种真实的交流让西餐厨房保留着一个珍贵的传统——透明和同享。

这就像在美国和欧洲,餐厅出书是一件极其普遍的事情,但是很多亚洲人不太理解,他们好奇为什么一个厨师要把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都公之于众。我觉得首先厨房里没有什么秘密,那些所谓的“秘方”不过是商业的推广手段,所有的食材都是一样的;共享的好处就是能增进行业整体的水准;另外我觉得欧美厨师们并不在乎自己的菜被抄袭,因为他们的理念就是不断研发新菜单,做不同的菜。这让我想到了《主厨的餐桌》里讲的Gaggan餐厅,主厨加甘·阿南德(Gaggan Anand)为了一道菜的配方,请人喝了一个月的酒。我觉得缺乏共享,可能就是亚洲菜至今尚未获得全球餐饮界更多话语权的原因。

乳鸽,萝卜,芥末芽(周沫 供图)

常有人说我做的澳洲菜风格非常北欧化,所以在2018年末申请来到哥本哈根的几家餐厅做见习,其实我对这里向往已久,可能很多美食爱好者都像我一样,从各种美食节目和文章中读到过这片新晋的美食圣地,十几年前,它毫无征兆地兴起,并且成为行业的顶端。我抱着很大的期望来到丹麦,一连申请了三家餐厅,分别是Relae、Amass和Kadeau。

第一个让我惊叹的是阿玛斯(Amass)的厨房,它是我见到过的同级别厨房里最为有序的一个,所有的材料都按类型、冷热,甚至重量放置得井井有条,厨师们像是在流水线上工作一样,每完成一项任务,都在核对表上做出标记。你可以说这个一丝不苟的厨房有点无聊,而在我看来,它表达着一种北欧式的精准设计。

阿玛斯的厨房还把“零浪费”做到了极致。在我工作过的多数高级料理(Fine Dining)厨房里,普遍存在着为了美观和精致而导致的食材浪费,比如只保留一颗菜的嫩芽,一条鱼只要两侧的背肉等等,几年前厨师们开始意识到要尊重并且充分利用食材,因此将利用率从之前的平均30%提升至50%,能做到60%的餐厅就算很高的了(一般家庭料理不涉及原材料处理和分割,所以无法比对),而在阿玛斯,他们的利用率高达85%以上。

举个例子,厨师会将削下的土豆皮直接放到一个腌制桶或发酵桶内,或是风干做成粉末,留到下一季的菜单中使用;羽衣甘蓝的粗梗,会和油混合在一起作为调味;剃掉肉的骨头或鱼骨会做成高汤等等。餐厅禁止往垃圾桶内丢弃任何可以食用的食材,一切无法利用的食物最终会被倒入打碎机里,制成肥料,供餐厅门口的菜园使用。

在餐厅的楼上,有一个储物间,里面有大量的存储罐和塑料盒子,上面写着这些“副产品”(By-product)的食材名称、制作时间和厨师的名字。主厨马特·奥兰多(Matt Orlando)规定,新菜单上的每一个菜,必须用到一款“副产品”。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已经习惯了只留食材上最好的部位,对待鱼肉青菜皆是如此。我们总因为“口感”这个借口牺牲掉多余的食材,但是北欧的可持续理念在当地深入人心,丹麦的居民们对于饮食文化有着不同的追求,一旦来过这个城市,就会理解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蟹肉,黄瓜,鲱鱼卵(周沫 供图)

蟹肉,韭葱,茉莉(周沫 供图)

美国主厨奥兰多是个工作狂,不过,这是他身上仅存的美国气息,这个曾是米其林二星哥本哈根Noma和纽约Per Se餐厅的前主厨已经在多年的工作中变成了一个“丹麦人”,有一次吃员工餐的时候,他突然询问起我们所吃的食物是否有机,是否可追溯原产地,他说:我选择有机,不是给别人看的。

在Kadeau餐厅工作也有同样的感受。由于建筑原因,那个厨房也没有明火,他们并不需要锅气的熏烤,而是用木炭和烟熏设备替代。走进餐厅时,它的布局不同于阿玛斯的工业风装修,更像是一个房子内的起居室,落地窗外的石砖地上堆积着木头,如果赶上阴天下雪,站在屋内准备食材会感到一种如同中国春节的家庭气氛。

这是最具丹麦特点的餐厅之一,一面装满腌制农产品的墙就很说明问题。Kadeau餐厅接近于我对完美北欧厨房的想象,主厨尼科莱·诺雷加德(Nicolai N?rregaar)并没有接受过餐饮教育,却对食物造型有着非常好的美感,他常说餐厅的食材全部来自博恩霍姆岛(Bornholm),那是他成长的地方。

这些年来,“直接贸易”(Direct Trade)正在北欧形成一种新的趋势,店主会亲临原产地从生产者手中直接购买农产品,而这一举措并不会将价格变低,相反提升了进货成本,不过在多数丹麦人看来,它的最大好处是——稳定、可直接监控食材来源。其实澳洲的阿德雷德Orana咖啡就已经开始了这样的合作关系,咖啡师从土著人那里购买食材,并且形成一种稳固的产业链。

从某种意义上讲,澳洲菜和北欧菜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特别是食材方面,全世界似乎只有这两个地方盛产“野生材料”(Wild Stuff),它迫使厨师们开始重新思考大自然,从自然界中获取丰富的灵感和味道。相比之下,澳洲的底蕴仍有不足,因为一个国家的菜系是需要非常长久的时间才能形成的,北欧也不是一个神话,它的形成与欧洲的菜系其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诺玛餐厅的雷尼·雷德泽皮(René Redzepi),他的贡献很大,没有他的餐厅,就没有北欧菜的今天。他把北欧菜做成了系统,并且践行着北欧烹饪最重要的三个原则:当地取材(Local),当季食材(Seasonal),贮存和腌制(Preserve)。

我开始留意员工餐大概是在2013年,当时有个叫约尔根森(Per-Anders Jorgensen)的美食摄影师来到我工作的阿缇卡餐厅,为他的摄影集《与主厨共餐》(Eating with the Chefs)拍摄了一个星期。为了配合摄影师的要求,我们特意准备了一周的菜单,不得不说,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员工餐了,不过一周之后,一切恢复成原样。墨尔本的餐厅其实不太重视员工餐,我和行政总厨每天恨不得连轴转,别说员工餐了,自己吃得都相当对付。

在哥本哈根,我发现餐厅的员工餐其实是一段社交时间,那是所有厨师最为轻松的时候,诺雷加德有时候还会给我们这些员工开葡萄酒,这可是不多见的。在Kadeau餐厅,厨师们轮流做饭,轮到我的那天,我做了一回“不正宗”的北京烤鸭。鸭子是风干过的,我把它挂在烤箱里烘烤出酥脆的表皮;用越橘(Lingonberry)做的酱汁,然后配上自己蒸的面饼,那是一顿让所有人都很满意的员工餐。

在见习工作结束后,我还吃了很多餐厅,也以食客的身份重新审视了一下我工作的几家餐厅。其实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到一个城市“狂吃”一阵,最早的时候,只知道从食物里去了解一个餐厅,随着数量的积累,我也开始对餐厅的装修、光线、服务、摆设、厨房以及卫生间等等都有了认识和评判标准,有时候我还会站在厨房边往里看上一会儿,感受一下厨师们的出餐状态。现在,当我坐在一家餐厅里,我会看它给我带来的综合感受。

作为厨师,我很喜欢Relae餐厅的风格,它的菜充满细节,看起来简单、精致。他们不会使用太多名贵的食材,以蔬菜为主的菜品,吃完给人一种舒适感。比如我最喜欢的一道菜,只是煮过的胡萝卜浸在百里香的清汤里,即便是不懂烹饪的人也会感到这道菜的复杂工序,并惊叹: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胡萝卜。

Cofooco餐厅卖的是性价比,人均400元的菜单上都是最大众化的传统菜,令我更惊讶的是它的食材成本控制。在哥本哈根,Kadeau的菜品和厨房表现出绝对一致的审美,厨师们通过精美的摆盘传达出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对食物的理解,二是通过摆盘告诉食客这道菜的吃法。这次的北欧之行,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其实是一家在奥斯陆的餐厅,单从服务来看,马尔默餐厅有着极其严苛并且专业的训练,服务生总是双手端菜,他们同食客讲话时所保持的距离,都如同精心排演过一般;当厨师开始介绍菜品时,一定会有人过来接走厨师手里的东西。菜品和酒店都无可挑剔,相比较而言,哥本哈根的高级餐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在哥本哈根的最后一天,我把我的朋友圈签名换成了“做饭这件事,只用对的方式,别找捷径”(not the easy way,but the right way)。结束了哥本哈根的行程后,到了北京和上海,在几次“游牧厨房”的活动上我尝试了大量北欧的传统做法。例如我把主菜的春鸡分成四道菜式,因为我一直都希望能用到食材的每个部分,用不同方式呈现给客人不同的体验。

鸡胸肉配鸡油做的土豆泥,熬的鸡油和浓缩鸡高汤做的酱汁,里脊用日式高汤慢煮用来配高汤啫喱和冬笋;鸡腿用鸡油做油封,下面配上刚刚断生的脆土豆和菊花,最后用鸡汤和烤过的土豆皮做成汤品,滴上菊花油。这道分成四个菜式的主菜里其实只有鸡肉、土豆、菊花等几种材料,但是这种典型的北欧做法,激发了它各式各样的口味呈现。在甜点中,我用到了板栗、枸杞和玫瑰,板栗做成了冻板栗奶油,下面搭配了枸杞酱,以及两种不同做法的枸杞薄脆和玫瑰粉,最后我用了枸杞昆布茶和玫瑰做成沙冰撒在上面,为了让三种食材构成美妙和谐。我突然觉得这种烹饪所产生的味道非常熟悉,就像我们小时候曾经经历过并且消失的滋味。或许这些味道从未消失,只是漫长的烹煮时间把它还原出来了。

温柏,玫瑰(周沫 供图)

青口贝,韭葱(周沫 供图)

经常有人问我最喜欢的厨师是谁,我一直都觉得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因为我常常喜欢的是一个厨师的某道菜,或是他的餐厅,而我真正喜欢的厨师,一般都是和我工作过的主厨,比如本·舒瑞(Ben Shewry)、Kadeau的主厨诺雷加德,我目睹了食材和他们的想法所碰撞出来的火花。

厨房有非常严格的等级制度。学徒(Apprentice)、助理厨师(Commis Chef)和初级厨师(Demi Chef),这些人负责的是厨房最繁重的重复劳动,比如处理食材、基本烹煮等;一个厨房,按大小会有几个厨房主管(Chef De Partie),每个人负责一个区域,他们常常是“背锅”的人,如果他负责的某个厨师出了问题,要拿他是问;在不同的餐厅里,副主厨(Sous Chef)的数量不一,通常只有一到两个,他们分担了大量主厨(Head Chef)的工作;厨师长(Chef De Cuisine/Executive Chef)常常是行政主管,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出菜单、分配工作以及负责厨房的运营。而见习(Stagaire)厨师往往被分配到初级厨师的工作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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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本哈根 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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