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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挺好》难道不就是一部狗血爽剧吗

作者:澎湃新闻 来源:澎湃新闻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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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2

许云泽


国产剧《都挺好》开播伊始,在高开高走的口碑当中,也问过很多人,真的觉得这个剧情的初始设定非常真实吗?得到最多的答案是:说不真实的你们生活阅历是有多狭隘/你觉得不真实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过/真实的生活比这个黑暗得多了。


但要再追问一下,所以你们的真实生活是这样的吗?恐怕也不全然,大概率实际上是这样的:我同事的二舅舅家的邻居/《欢乐颂》里的樊胜美/某公众号文章里写过不就是这样的吗?


确实,从几年前“外地媳妇除夕夜掀桌出走”一类的爆款故事开始,中国家庭的108宗罪正在逐渐被摆到台上接受控诉,而罪名则正在被盖章,直男癌、妈宝男、巨婴、原生家庭、重男轻女,等等,它们有的是单独出现,有的干脆一拥而上,像旧社会的桩桩件件,不必搞那么清楚。


我怀疑一种现实主义的现实性,因为“经验”这个东西在当下通常是面目可疑的,一方面,异质化的社会结构使得再没有那样一种通约的经验,群体与群体之间区隔越来越大,从“经验”再提炼成“常识”更是路径狭窄;另一方面,我们这个时代又仿佛已经产生了很多项全民所有制经验,比如“直男癌”,比如“原生家庭”,像必考且答案唯一的知识点,像一个通行不悖的公式,一旦祭出,必是“十万加”的大杀器。


苏明玉少时就和母亲决裂了。


《都挺好》里的苏家重男轻女,对于小女儿苏明玉的人身权利和人格尊严都造成伤害,在原著小说里,作者尚且提供了另一些缘由,比方苏妈妈是被父母逼着嫁给自己看不上的苏大强,只为了给弟弟创造更好的经济条件,比方说怀上苏明玉的时候夫妻俩正在闹离婚,这个孩子的到来并不受欢迎,总之是要给重男轻女的初始设定,也就是这整个故事之所以会产生而考虑一些更具体的情境和更复杂的心理机制;但在影视剧里,设定就是设定,只“重男轻女”一个词便够了:因为“重男轻女”就是某种全民所有制经验,是某种公式,天然地扭结着现实冲突与矛盾。同样的还有“原生家庭”,它天然地预备好了全剧人物性格缺陷所需要的全部动因。


我不怀疑“重男轻女”的现实性,不过当它作为一项公式存在于戏剧这种多少对文学性和艺术性有点诉求的表达形式里面,总显得有点太“横”了。一切矛盾冲突直接上,谈不上什么铺垫什么迂回,什么复杂的具体的情境和性格。苏大强这个角色,具有世间老年人所能具有的全部的缺点:全部。他的每一个具体缺点都是现实的,但集齐全部召唤出的这个苏大强,与其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不如说更像一个标本,一个工具,一个靶子,召唤着弹幕党们用“这样的老头怎么还不去死”发射恨意:他的每一个位面的设定,都精准召唤现实中一种恨意。


苏大强集中了所有老年人能具有的缺点。


剧作理论里面有一种“情节剧”,也可以将其大致等同于曾经非常流行于屏幕的狗血剧。突然想起来,像《都挺好》这样,要讲重男轻女,就把重男轻女的所有情节大力推到快要不可信的极致,要讲原生家庭,就把原生家庭带来的困境一股脑全都淋到女主角头上:除了有一个现实的先行的主题垫着,这种处理手法,跟狗血剧里面主角今天车祸明天绝症后天破产,还有多大的区别呢?除了“大女主”的概念,跟反向大开主角光环的爽剧,还有多大的区别呢?


于是想起笔者曾经参加过的一些现实主义题材影视剧的前期策划工作。在人物和剧情设定的最开始,关于如何引爆社会舆论,就已经是创作者们必备的思路,且优先级极高。这一集这两人到底要不要撕,大体上不太需要按照情节推进和人物人格性格的变化,而更多需要按照,撕或不撕会引起多大声量的讨论/讨伐,社交媒体上的话题运营“A和B撕起来,你站在谁的一方”已经提前预定了流量,而这背后自然都在精准召唤现实中的各种意难平。


无法摆脱过去影响的苏明玉,渐渐成了和她妈妈同样性格强势的人。


不少剧评看到了《都挺好》里面,苏明玉这个角色其实委实称不上崛起,称不上人格独立、摆脱了原生家庭的束缚,因为她似乎变成了曾经束缚她的那一类人,以金钱换话语权,将丛林法则引入家庭和亲密关系。秉持现实主义原则的创作者们除了搬出原生家庭供人批判,似乎也并没有感受到一种希望和出路,贴着“现实”创作出来的人物形象,个个不讨喜,反倒是郭京飞饰演的老二苏明成这个角色,其“妈宝男”的设定因为妈妈的去世,多少变得无的放矢,反而获得了创作上的一些自由,乃至于产生了一些具体的甚至可爱的可能性:他向大哥哭诉,为自己啃老作的那一场辩护难道不是确实有些道理吗,自己是啃老,但也确确实实给父母提供了情绪情感价值,家里人的情与理真的能用记账来算清吗?


郭京飞演出了苏明成这个角色的可恨与可怜。


但是,话题式创作不允许苏明成是有些道理的。大众越来越需要正邪分明,直男癌就是千刀万剐,妈宝男就是不得好死,原生家庭就是十恶不赦,中国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如此才是勇于直面真相,才是公平正义,才是“现实主义”。像《都挺好》这样的现实主义,在底层价值观和价值工具层面,剧作的情与理已经产生了立场性质的泾渭,已经不需要展示复杂性和多义性,乃至于引起大众的那一丝文学式的感性的思考,剧作的目的更明确,只要提供苏家三男的各种渣点,不走程序,直接骂就可以了。如果说还有什么然后,那恐怕是你在电视剧里又发现了中国男人一种缺陷,回家看到老公愈加恨得牙痒痒,使得你老公更加云里雾里,觉得你不可理喻。


想起哲学家玛莎・纳斯鲍姆在《善的脆弱性》里重新强调亚里士多德关于“怜悯与恐惧”的论述,认为有力的情感对于人类生活有重要的相关性,于是联系当下的这一种“现实主义”创作,它简直是发起了人类最有力的一种情感的力量,那就是互恨啊!这样一种“现实主义”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不禁在想,下一个全民所有制的概念和公式和主题是什么?又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呢?




本期编辑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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