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地悼念霍金教授

霍金教授于今天去世，享年76岁。

他在人世中声名远播，以至于没有人会问“哪一个霍金”。世界上只有一个霍金，在爱因斯坦之后，他就是科学家的人间行走。

26年前，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推出了一套《第一推动丛书》，其中最著名的一本就是霍金教授的《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它是当时的畅销书，也是现在的长销书。我家里就有一本，然而，26年过去之后，这本书我依旧只看了开头几章。我相信，有许多人的情况和我完全一样。

92年我读高二，当时我认为自己读不下去的原因是因为学识不够，等我上大学以后情况就会改观。97年我大学毕业，21年过去之后，我觉得我依然读不了这本书。那是因为我去上了大学，在大学里实实在在地经历了四年时间。大学对于我而言，不再是个抽象的概念，我不再像个高中生那样，把大学天然地视为知识的同义词。

同样是物理学，只有物理系的学生才有《相对论》、《量子力学》和《核物理》；同样是数学，只有数学系的学生才学《复变函数》和《群论》。在知识的板块上，我们气象学的物理课程停留在《流体力学》，数学止步于《偏微分方程》，就像是理科系别里的民工，学习物理和数学的主要目的是考虑实用性，以此解决空气的运动问题。而时间和空间的本质为何，宇宙是否有起点和边界，远远超出课程之外。所以，即便大学毕业之后，读《时间简史》也依然非常吃力。

那么，霍金教授本身呢？他又是什么的同义词？

人们在今天悼念霍金教授，悼念的究竟是什么呢？当然，我们可以把他当做是一名伟大的物理学家。或者更简单一点，我们把他视为科学或者物理学的化身，于是他的辞世就变成了人类的巨大损失。这样的做法质朴但不够诚恳，伟大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伟人有所建树，对世界有所贡献。那么，霍金具体的建树是什么？具体的贡献是什么？如果对此一无所知，那就是在悼念一个名人而已。昨天纪梵希，今天霍金，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到处点蜡烛。

倒不如诚实一点，坦白说自己完全不懂霍金的学说，但是却因为他的人生而深深打动。通过他获得的成就和荣誉，对比他残损的身体，为他不屈不挠的意志所折服，为他束缚在躯壳里的灵魂能如此活力四射而感动。是的，哪怕是把霍金当做是励志偶像来悼念也是好的，因为他的身体残疾是真实的个人处境，他在残疾之后依然坚持学术研究同样是真实的个人事迹。为明确知道的事实而表达哀悼之情，这是一种诚实的做法。

远不止如此，如果继续追问：你在悼念什么？你能给出什么答案呢？

伟大是不能悼念的，伟大已经成为伟大，悼念与否不会增减伟大的荣光；精神也是不能悼念的，精神独立于天地万物之外，悼念与否并不会改变精神的分毫。我们没有办法悼念一个抽象概念，正如我们无法悼念集合名词一样。悼念的对象只可能是人，具体说起来，是那些把这个人和其他人区分开来的特质。

比如说他喜欢操纵轮椅，碾压那些他所讨厌的人的脚。在他这一生中，碾压英国查尔斯王子的脚，是他极为快乐的一刻。相对而言，没有碾到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的脚，是他最大的遗憾之一。用轮椅碾压别人的脚，不像是个大科学家应该做的事情，但这是霍金会。

比如说他最初是个不可知论者，然后在几十年的时间里，通过自己的研究，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名无神论者。讨论宇宙的开端，时间的初始，实质上是在讨论第一推动问题：这个世界从何而来，如果的确存在开始，究竟是谁开始了这一切？霍金的漫长研究给出的答案是：宇宙是完全自足的，没有边界或者边缘，也就不存在开始和终结。就这样，他用自己的研究消灭了造物主的概念。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不构成我喜爱和悼念霍金教授的原因。让我真正注意并且喜欢上霍金教授的，是2012年的一条新闻。其中说到，霍金教授的业余爱好是去脱衣舞俱乐部，曾经在护士和助理的陪伴下，多次前往美国加州的弗里登-艾克勒成人俱乐部。而且，新闻报道说，霍金是那里的十年资深会员。正是在这条新闻里，我第一次意识到，理论物理学家霍金教授是个活生生的男人，依然有欲望存在，和世界上大多数男人一样。

同样，让我悼念霍金教授的原因不是他的伟大成就，而是他的婚姻生活。在确诊罹患渐冻症之后，他和第一任妻子简结婚。简照顾他25年之后，霍金和她离婚，并且娶了他的护士伊莲。9年后，媒体报道霍金受到虐待，手臂骨折，身上出现多处伤痕，但霍金拒绝提出控告。2006年，霍金结束了和伊莲的11年婚姻，再次离婚。这时，简回到他的身旁。在这段婚姻生活里，有两个有趣的脚注：

1、和简结婚13年后，简认识了管风琴演奏家琼斯。随后，两人发展为“纯洁的友情”，霍金知道这一点之后极为痛苦，但勉强接受下来。霍金和简离婚之后，简嫁给了琼斯；

2、霍金轮椅上著名的电脑输入系统，由电脑工程师梅森安装。梅森是伊莲的前夫。

他熬过了一次世界大战和两次婚姻，婚姻生活根本算不上是幸福。一个注定需要他人照顾的人，却做出了两次选择，试图把生活的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人们说“身残志坚”，那只是4个字；人们说“克服身体残障”，那只是6个字。但是，说这话的人绝大多数都没有尝试过灵魂受困于不能动弹的躯壳之内的滋味，没有尝试过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需要别人帮助和照顾的境遇，那不是4年或者6年，那是霍金的大半辈子。一个人一辈子最多两线开战，霍金是在三条战线上同时作战：和他的身体，和他的生活，和他的研究课题。

和研究课题的战争中，霍金是个伟大的胜利者；和他身体的漫长战争中，霍金节节败退，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依然是个英雄；和生活的战争无人知晓，在那片战场上，霍金打过最漫长的战役。在他连手指都不能动之后，别人控制着他的身体，他依然控制着自己的生活，最终迎来了安详的晚年。关于这一段霍金没有片言只语，细想起来却最为惊心动魄。

最后，用谭伯牛先生提供的一张截图纪念霍金教授，它可能是今天最为伤感的一张悼念图片：

题图摄影：Myriam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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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今天上午12:32，我在微博说：

霍金教授去世了，我有30分钟写一篇悼念文章冲击10W+，但是没想好标题，请大家帮我选一个：

《我和霍金教授二三事》

《哲人其萎—一个时代的落幕》

《关于霍金你不得不知道的10件事》

《霍金真实死亡原因揭秘，竟然是—》

《一分钟看懂霍金的所有研究成果》

《怎样从轮椅上逃生的10条建议》

《霍金情史：他是如何抛弃发妻和小护士结婚的》

《骗局：霍金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物理学家吗》

现在看看，有多少个标题已经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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