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提升小说鉴赏能力的方法

沿着那条实用阶梯，推开那扇门，看到永恒光荣的状景。这话是谁说的？好像是左小祖咒，在他那首《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里。

许多年里，我写过许多毫无任何实用价值的文章。比如说前天的《写作进阶教程：如何描写动物》，或者是昨天的《给女儿讲<了不起的盖茨比>》。人们并不是那么需要写作技巧，同样的，人们也并不需要如此深入地阅读某本小说。无论它们中的哪一样，都不能带来切实的、立即的现实利益。相反它们倒是能有效消耗时间，让你的脑子为一堆生计之外的东西所占据，可能影响到你赚钱的效率。

但是对于人群中的少部分人来说，这些无用的东西有别样的价值。扩大自己的视野，丰富自己的理解，会让他们的心灵感受到丰盈。来自这种丰盈的满足感，可能是生活里其它事物所无法提供的。是的，有的人就是对这个上瘾。

从昨天《给女儿讲<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回复来看，相当数量的读者都问了一个相同的问题：怎样才能深入理解一本小说？面对同一本小说，有的人读完一无所获，但是有的人却能在其中发现别人不曾发现的美，和作者达成隐秘的默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因为每个人的鉴赏能力不同。

一个常见的例子是《金瓶梅》。大部分人把它当做小黄文来看，少部分人把它当做批判现实主义力作。于是，前者往往嘲笑后者：你们看点黄书还给自己找那么好听的理由呢！事实上，后者同样能读到小黄文的部分，看到原著里肉欲和放荡的那一部分，激发起同样的生理反应。所不同的是，他们还可以继续前进一步，从各种肉戏里读出辛辣的讽刺和严厉的批判。《金瓶梅》作为一本小说，本身拥有多个理解层面，也正因为同时存在多个层面，它才是一部好作品。

那么，如何提升自己的小说鉴赏能力，可以让自己领略一部作品的更多层面？最常见的办法就是看别人如何赏析一部作品，就像我昨天做的那样，写一篇《给女儿讲<了不起的盖茨比>》，你读过之后，感觉自己对《了不起的盖茨比》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甚至需要翻出小说来重新读一遍。这件事情我可以干一辈子，源源不断地解析各种名著，这样也就顺理地解决了我的更新问题。

但我并不打算那么办。因为这么做对于读者而言没有提供任何价值，因为我呈现出来的是某种结果。而看一万个结果，也未必能倒推出方法来。你最需要的并非是我的赏析文章，你真正最需要的是找到提升鉴赏能力的办法。

所以，我打算把我的方法分享给你。这个方法和其它方式完全不同，我也不确定一定会对你奏效，但是它在我身上挺好用的，可以作为你的参考。

还是拿昨天的《给女儿讲<了不起的盖茨比>》一文来说，并非是我个人的小说鉴赏力有多强，也不是我拥有自己的分析工具和分析方法。只不过是我读过许多书，看过许多前人的分析。比如：这篇文章里，关于黛西的谈话分析，来自罗伯特·麦基的《对白》这本书。事实上，关于分析故事的技巧和思路，也都来自我读过的剧作理论书，我只是拿过来用在了《了不起的盖茨比》上。

读到这里，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方法是什么了：

大多数人都存在一种理解上的误区，认为想要提升小说鉴赏能力，那么就去找著名文化人或者文学评论家，看他们对作品的解析就好了。让我们静下心来，问自己一个问题：谁最懂作品？谁最懂故事？谁最知道一本小说的方方面面？究竟是阅读作品的人，还是创作作品的人？

当然是后者，当然是作家和剧作家。因为他们亲自创作过作品，剧作家甚至还要改编作品。他们是那种罕见的品鉴者，一方面他们和所有普通读者一样从外而内看进去，另一方面他们有能力从作品内部由内而外看出来，清楚地知道一部作品是如何架构起来的，每一部分是如何发挥出它们的功效，也更为清楚地知道作者玩了什么小把戏，想要真正表达什么。

这些人写了许多书，讲述如何架构一个故事，如何写出一个剧本，讲解作品的力量由何而来，以及如何才能精准地击中读者。问题是：你以为那是专业书，所以你根本不会去看。你认为你不会成为一名小说家，也不会成为一名剧作家，你对他们的理论书毫无任何兴趣。

对于他们而言，也是同理。他们不认为自己的书是写给你这样的读者看的，当他们把一本小说从想法到立意，从结构到节奏，从对白到修辞全部都分析一遍之后，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他们庖丁解牛一般的做法，即便是对于并不想投身文学创作的你来说，同样也具有巨大的价值---你可以借由这些分析过程，学会如何鉴赏一本小说---

你之前觉得一本小说没有下嘴的地方，原因是你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那么写，那么写是为了表达什么，说到底，你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当你知道小说怎么写的时候，当你知道故事如何架构的时候，你就找到了破解作品的钥匙。破解得多了，你的鉴赏能力自然就提升了。否则，你看一本小说的赏析，你只是背诵针对这本小说的分析结果而已。这个结果不能套用到另外一本小说里去，甚至也无法让你换一个新的角度重新解析一遍原小说。

这是个结论而已，并不是你的能力。这算是个知识点而已，并不是你的方法论。

我粗略地把这个领域内的书分为两类。一类是小说和剧作创作指导，包括《故事》、《对白》、《作家之旅》、《故事力学》一类的书籍，你找到其中的一本肯定会发现它们的一大群。你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看创作技巧的细节，重点是看作家和剧作家如何分析作品，如何找寻故事的内驱力，如何运用文字技巧。由此，你可以拆解许多小说和电影，深入到故事的内核，知道如何构建起一个故事。

另一类是分析故事之源的书籍，包括《千面英雄》、《如何阅读一本文学作品》这样的书籍。它们分析故事的起源和类型，找寻文学的母本。如果说创作指导类书籍是微观层面的技术细节，那么故事之源这一类书籍则是从宏观上教你把握故事的源流，方便你从千变万化的表现形式上脱开身去，找寻到每一部小说的师承。

记得湘籍青年历史学家在微博上曾经问我：为什么孩子要读四大名著？有什么道理？我回答他说，不单应该读四大名著，还应该加上《封神演义》，可能还应该加上《金瓶梅》。因为它们是华语文学母本，后世的文学创作如果不是从西方文明借鉴的话，基本都是脱胎于其中，开枝散叶，罕见能够完全超脱其外，自成一派。

许多时候，我们身处信息传导的末端。当一个问题反复多年都没有解决方法的时候，就应该怀疑是否信息上游的路径已经锁死？可能在你自己原有的知识体系和知识框架内并不存在解决方法，无论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都不能解决问题。那么，这时候应该考虑迁移到其它陌生的领域中去，也许，你要的答案早就放在那里，只是你一直没有发现而已。你的问题，也许对那个领域里的人而言，只是他们工作的一个副产品，甚至都不会太在意。

祝你好运！

题图摄影：Thought Cata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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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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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定时刻

不过，写那么多，最后真去读的人恐怕并不多，真的读完的怕是更少。说到底，欣赏什么事物本身还是无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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