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 : 我怀念消失的北平，那里的女人迷人又勇敢

“北京一下雪，就成了北平”，因为一场雪而引发的穿越感，多少带有几丝浪漫与天真。

今年最受期待的一部华语片——姜文导演的《邪不压正》，改编自张北海的《侠隐》，正是讲述 1937 年北平的故事：其中的女人，迷人又勇敢；而其中的种种气息，更是让人一下子穿越回北平，“东单、西单、灯市口、王府井，到处都摆着月饼、兔儿爷、菊花、供果。还有卖风筝的，卖蛐蛐儿的……”

但是，现如今的北京，还能找到北平当年的味道吗？许多游客来到北京，去南锣鼓巷寻找老北京的气息，然而南锣鼓巷已变成丽江的拙劣翻版。本期《艳遇图书馆》，我们与许知远一起穿越回 1937 年的北平，到当时尚未被商业开发的各种胡同里漫步，窥探当时的老北京人们在吃什么、玩什么……

艳遇图书馆 第十八站

试听本期《艳遇图书馆》

邂逅之城

北平

随身音乐

《 55 Days At Peking》

旅途荐书

《侠隐》

艳遇大师

张北海

艳遇佳人

关巧红

（以下为第十八站《艳遇图书馆》文字节选）

【邂逅之城：北平】

老北平的味道消失了，现在的北京是另一种更说不清的味道

一说起北平，因为家家有那种四合院子，家家又栽着花，甚至种着菜，很低矮的建筑，抬头可以看到西边的山，有很多自然的风光，整个城市好像是被不同的绿色所围绕。

但老舍写得很抒情，北京那时候也很多沙尘暴的，黄天漫日，骆驼从这个城市里路过，其实街道脏得要命，那也是另一个北京。

北平的一个西行驼队，摄于 1946 年

说起北平的气息想起有一个小插曲，那次张北海先生来北京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在聊天，我们说起北京是什么味道，然后说过去老北平豆汁的味道、驴打滚的味道，包括黄土的味道，现在的北京是另一种味道了，一种更说不清的味道。

那个老北平的味道真真正正的是消失了，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能够回来。

老北京早餐——豆汁儿配焦圈

但是北平那个味道就突然在我心里泛起，想起昨天下午，我等着滴滴回家。

突然看见一个穿蓝色紧身裙的姑娘，半长的头发，从我眼前过去，路过一家牛杂店、一家复印店、一家花店往前走。

她低着头，还带着一个红色的笔记本，那一刻我在等滴滴，突然有一种恍惚感，我觉得我应该等一辆人力三轮车，然后拉着我去跟那个姑娘聊几句。

北平黄包车

【旅途荐书：《侠隐》】

“北平变成一个我突然很向往的地方”

这两天我一直在看一本书，叫《侠隐》，来自我一个不算熟的、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张北海。

《侠隐》把时间放在 1936 年到 1937 年的北平，讲述了一个年轻人复仇的故事。太行派的掌门人李天然，他去报一个灭门之仇，他的大师兄把他的师傅、师娘、师妹都杀死了，他躲过一劫。

他回来报仇的过程之中，卷入了 1937 年北平的混乱之中，就是日本人即将跟中国开战。内部国民党的势力、日本人的势力，包括伪军的势力、外国人的势力，都在这个城市里交织。

《侠隐》

张北海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 5 月 1 日

我印象最深的是张北海对于老北平的描写，他通过这么一个武侠故事，写出了北平的风味：

他没去逛什么名胜古迹，什么雍和宫、北海、天坛、太庙、中山公园，他路过都没进去绕一下，他只是到处走，反正北平不大。

他就这么走，饿了就找个小馆，叫上几十个羊肉饺子，要么就猪肉包子、韭菜盒子，馋了就再找个地儿来玩豆汁、牛骨髓油茶，碰见路摊上有卖脆枣、驴打滚、豌豆黄，半空的也买来吃吃，都是几年没见着的好玩意儿。

天街上到处都是准备过八月节的气氛，东单、西单、灯市口、王府井到处都摆着月饼，兔叶、菊花、贡果，还有卖风筝的、卖蛐蛐的。他星期三那天在前门外果子市实在忍不住，一口气买了一大堆沙果、蜜桃、石榴、葡萄、苹果，害得他雇了两部洋车回到家。

我六岁就来北京了，但是我来的时候，住在大院里面，这种北平的市井生活离我非常遥远。

我记得我对北京最初的印象，除了天安门广场以外就是我们那个大院，那个大院是个封闭的围墙，有办公楼、有宿舍楼、有篮球场、有澡堂子。

我们那个大院的孩子来自五湖四海，我们上固定的学校，门前是一条长安街，基本上没有跟市民生活产生什么联系，所以对我来说北京是一个很制式的地方。

《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大院拍摄地今日对比

后来大了一点，有时候去串胡同，但是好像始终没有培养起那种真正的感情，里面说的烟袋胡同，东四哪个胡同、哪个条，我是完全无感。我觉得好像到了 40 岁以后，也在当地胡同都被拆得差不多以后，突然恢复了一些对这些东西的感受，对这些东西的向往。

我这两天在读张北海的时候，这些记忆好像慢慢泛起来了，而且造成一种更深的向往。

我觉得我好像会重新去读老舍，看他《骆驼祥子》里的世界，《骆驼祥子》里的北平是什么样子，去读《四世同堂》，去看梁实秋、郁达夫对于北平的回忆，还有周树人。总之北平好像变成我一个突然很向往的东西。

【艳遇大师：张北海】

“他身上有少见的酷”

三年前一个深秋之夜，我见到张北海。在后海旁的一个院落，他回忆起塑造了人生的三个城市：四十年代的北平、五十年代的台北，还有六十年代的洛杉矶。

他消瘦、修长，颈上绕一条窄巾，带棒球帽，穿白色运动鞋。他鹰爪般的手指钻进冰桶，颤抖却有力地将冰块扔进酒杯，单一麦芽威士忌他尤其钟爱。

张北海

张北海长期旅居在美国，在纽约，他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外甥女叫张艾嘉。

张北海，我其实很多年前去读那些港台杂志的时候，读过他写纽约的那些散文，我没想到他会去写一本小说，而且是写一本在纽约想象北平的生活。

我们几年前在北京见过一次，他是一个很潇洒的老先生，一看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公子哥，特别爱喝威士忌。

他身上有少见的酷，那是北平的公子哥儿与纽约的波希米亚混合出来的质地。他喜欢白光与詹姆斯·迪恩, 他自己的牛仔裤后袋里常揣着小酒壶。

年轻时的张北海

这个老先生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因为我们当时做一个小小的活动，讲他小时候住在洛杉矶，有一天他在一个花店替别人看店打工，一个中国小伙子，华人小伙子过来买花，买一大束玫瑰花，跟张北海说“你要记住我的样子，有一天我会名扬世界的。”

张北海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然后过了几年他看电视，看到画面上有一个人，突然觉得这不是那天买花那个人吗？

这个人就是李小龙。

【艳遇佳人：关巧红】

“她是个迷人的女人，迷人中又有一种勇敢”

说到这里面，我很喜欢张北海对女人的一些描写，她是北平的女人，是个裁缝，叫巧红——关巧红。

她应该是个年轻的寡妇，然后听着这个年轻、会做长袍的寡妇，你就觉得很动人。

因为这个巧红要帮天然试衣服，天然会看着关巧红，他说她皮肤细腻，脸上的线条干净明亮，那双亮亮的黑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一眨一眨地盯着她那两只正在忙的手，可是他显然感觉到她的目光面颊微微泛红。

她是一个很迷人的女人，但同时这个迷人中又有一种勇敢。

《邪不压正》中周韵饰演的关巧红

有一天他们出去闲逛，因为李天然遭遇这么大一个家仇的变故，内心有很多秘密、很多痛苦，他要去寻仇人。所以有一次他跟关巧红就袒露了，袒露其实也是寻找一种信任、一种理解。

到晚上的时候，天然就把巧红送回家，送回家的时候，巧红住在一个院子里面，外面还有大妈什么之类，他们就要关门了，他们不希望被别人听到，天然也走不了了，然后巧红一下就把天然的手摁在自己胸脯上说，“反正你也走不了了”。她同时又是一个有理解力，又勇敢的女人。中间很多这样段落的描述，很可爱。

【邂逅之音：55 Days At Peking】

他们对北平的想象创造了另一种真实

我们今天听这首歌叫《55 Days At Peking》（《北平 55 日》），来自我很喜欢的乐团 The Brothers Four，四兄弟演唱团。

其实他唱的是义和团时候，1900 年，使馆局被围困了 55 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写这么一个曲子，但唱得很可爱。当年中国人想赶外国人走的过程，其中有很多很残酷的东西，这首歌都没有带出来，但不重要。

The Brothers Four 

The Brothers Four 是不会了解义和团运动怎么回事儿的，这只是一个很抽象遥远的概念。等于是跟你毫无相关的人去想象你的生活会是怎么样子的，就跟我们对北平的想象一样。

但那种想象会产生一些意外的组合，它或许不是北平真实的样子，但确实创造了另一种真实，而且这种想象的东西往往可能是我们理解一件事物过程中最有趣的部分。

（以上内容节选自《艳遇图书馆》第十八站）

第十七站：在西安，我感受到了北京没有的颜色

第十六站：在巴黎，哪怕只一夜，也能够真正活一次

第十五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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