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光应该用来做什么，不应该用来做什么

我大学之前，都在无锡度过；初中高中不算严——当时流行减负，学校常被验收——但大体还是得学习。早七点到晚五点，总得在学校度过。纵然有点兴趣，弹弹吉他写写文章搞搞电台，也只能在学习间隙做。

那时高中老师都鼓励我们，“现在紧一点，上大学就可以玩儿啦！”

上大学后，离家去上海。

开始也觉得，大学课业并不紧，真是水，果然如高中老师所言可以放开玩。吃喝也不用家长管了，随意出门找馆子；上课也可以请同学帮点名，考试嘛只要考前一周通宵就行。真好！自由啊，无限的自由！

没事出去短途旅游，坐火车从上海去青岛威海蓬莱，去赣州南昌，去合肥芜湖，去宁波新昌；喜欢摄影的朋友要拍照，半夜陪着拿三脚架跑到外白渡桥，就为了拍某几辆车灯光照亮桥架；以前高中时没玩的游戏都过一遍。

以前在高中时，纵然日子不大同，大多数同学还是过一样的日子：做一样的作业，看一样的讲义，预备一样的模拟考。到大学，一个宿舍都很容易泾渭分明。有的人在意找女朋友，有的人在意打游戏，有的人在意读书备研，有的人在意社会活动。

大学是一个小径分岔的花园，通向，看似，无限多种可能。

我自己选了条不那么顺遂的路。

我高中时得过几个作文奖，给一些杂志报纸写过稿。稿费不多，很碎，但积少成多，有点儿小积蓄。

2002年秋天我开始大学。上大学前就跟爸妈说好了，原话是“经济上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了”。

我跟父母感情极好，但江南的父母，多会为儿子存钱以备结婚买房之类，我深恐他们会因此损害自己生活质量。所以，“你们自己吃好喝好玩好就是，别管我了。”

当然了，权利义务是相关的，“我一定拿到学位，不会中途退学；但我做什么，你们不能管”。

大学一年级比较苦。靠写散碎的稿子挣钱。2002-04年间大多数杂志报纸能开出千字三位数的稿费已算稀奇。我记得我给《青年报》写专栏，到2008年都只是千字150。先前自然只有更低。大概到2007年写纸媒杂志才有千字300开外的活，到2012年千字千元都比较少见。

所以除了自己不停写，也帮着朋友做些改剧本的活。当时很流行所谓“将剧本直接改成小说然后出版”的模式。总之不挑不拣，有活就干呗。

吃亏当然常有。最极端的，像江苏某报纸曾经欠我半年稿费，最后直接说没钱，赖掉了。当然那是后来的事，那会儿也不太缺了。那家报纸现在自己也没了，不提。

好在大学里消费不高，吃饭有食堂，洗澡有浴室，平时学校还没事发点餐补。我交掉学费后，剩下的量入为出也还行。印象比较深的是：食堂里到晚饭点，师傅会把没卖掉的茶叶蛋之类减价出售；以前在家里吃好喝好，现在看着茶叶蛋都闻出荤香来。

在大学里养成了“点了菜必须吃完”的习惯——我估计许多人有类似心得。

当时对消费的理念是，饮食吧，不太碰二位数的。比如学校周边小店，一份炒饭4到6元就好；二位数就要思量。2004年初北京有位老师来上海跟我聊书的出版，在徐汇区一个面馆吃面，他要了份50元的面，在我当时看来简直是奢华。

2004年3月，我大二下半学期，出了第一本书，拿了笔版税。我记得那时因为刚出道，版税被押到6%。好在首印数字还行，拿了一笔在当时觉得算巨款的数字。

于是给自己买了笔记本（之前用的是家里搬去学校宿舍的台式机），剩下的钱交了押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单间。

倒不是舍友不好，只是一个人有个房间惯了，猛然要照顾其他三人的生活习惯，洗澡要上浴室，睡觉一张窄床，便觉不好。我出了第一本书后，版税除了买台笔记本电脑，剩下的便拿去交了押金，租了个房间。租房子时，别无所求，只在意这几点：

——采光好。

——一张宽阔舒适的棕棚床。

——相对宽敞的空间。

——简单的家具：可以容纳衣服与书的大立柜，一张桌子，一张舒服的椅子，好了。

——以及个人奇怪的爱好：木地板。

在我离开上海去巴黎前，我在这个简单的房间里住了八年。虽然后来多一个人住，但也没添什么家具。只是去宜家买了张椅子，一个书柜，一个折叠桌。

现在想起来，相对简洁的生活习惯——无论是社交还是自己日常——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然后，自己做饭。

之前写过的文章里提到过这个：

我以前，有那么两年，每当心情不好，好像要在太阳穴那儿凝结成块时，就去买香肠、鸡蛋、青豆、青椒、毛豆和胡萝卜。

在锅里下一遍油，把青椒下去，炒出一点味道，捞走；把五个鸡蛋打进青椒油里，看着它们起泡；再下一遍油，把冷饭下去，拿铲子切了米饭，让鸡蛋卷裹着；再下一遍油，把切好的香肠和胡萝卜，外加青豆和青椒倒下去。

我妈这时就在远方开个窗提示我：别下那么多油！鸡蛋要分块儿！我不理她，继续炒。

等蛋炒得浓黄香，眼看要焦黑时，停火起锅。把炒饭盛一大盆，花一小时吃完，一边抹嘴边的油，一边烧水煮茶。喝一口热普洱，打一个饱满的油香十足的嗝后，不好的心情就飘走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点东西都不贵，平民食品。2004-06年，我基本一周吃四到五次类似炒饭。不复杂，容易做，材料简单，好吃，顶饿。

2005年又出了两本书，加上2006年初的一本。加上这段时间有固定的杂志约稿了，日子也过得比较宽裕。大概除了2006年冬天因为刚开始二人生活措手不及，过过一段苦日子之外，别的都还行。

回头看这段日子，过得挺自在。自力更生，可以躺在自己租的小房间里看看书打打游戏，躺在床上听着音乐看天花板，有一种仿佛自己处于无限空白的快乐。

唯一的缺憾大概是，我从大二开始就基本脱离了校园生活：在自己房间里写字挣生活费，跟学校交集很少，偶尔去上课考试罢了。

到大四，出到第四本书；大四那年春天，一边准备答辩，一边开始写杂志和报纸的专栏。我大学学的是电子商务，论文写的方向是从图书的网上销售窥探未来内容的电子化——因为有自己的出版经验，论文写起来很顺，也自然通过了。

2012年我到巴黎读书时，自然完全是自己的积蓄。当时一个同学跟我同岁，他原先读上戏，在上戏上学时就自己做平面设计和舞美设计，毕业了自己挣了笔钱出来游学，所以我二人经验相仿。

偶尔一起喝茶时聊，说我们的经历跟一般学生的区别，大概是：

过早接触了社会，因此对各色校园青春故事、校园社团、打着校园旗号的巴拉巴拉，都没啥共鸣。

甚至会觉得，跟真实社会比起来，许多校园社团自以为是的折腾劲儿，都是打鸡血的小孩过家家——换言之，许多人认为在大学里非做不可的事，实际上根本就是小孩子把戏。

以及，我们对母校的感情没那么深，不至于“只能自己骂不许别人骂”之类，不太会动不动感慨校园时光——年轻时光和校园时光，那是两回事。

可能更多是，“我们自己挣钱去读那个学校，遇到了一些老师和一些同学。那是段挺好的时光，不过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吧”。

我的学士学位拿到之后，除了后来申请来巴黎时，需要拿出来证明自己有中国的本科学历，其他基本就压箱底，没用过。毕竟我没上过一天班，没有在任何地方入职，用不着这个。

但这四年大学上得有价值吗？有。

对许多年轻人而言，因为得上大学，他们才有机会离开家，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开始独立，而不是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

对许多年轻人而言，大学文凭就是一个入职敲门砖，可以保障他们之后的生活——不学术，不高雅，但很现实。吃饱了饭才能做学问。

对许多年轻人而言，大学生涯不是用来学知识的——那点东西真拼命学的话，用不上四年——而是用来脱离校园，慢慢接触社会的。

但也未必尽然。

实际上，大学是纯校园（义务教育阶段）和社会（职场生活）之间的一个缓冲带，而且疑似有无限的自由，你可以尝试任何你还来得及尝试的一切。你可以提前备研，可以找女朋友，可以打游戏，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且依然不必接触社会最残酷的那一面。

大学里再怎么困苦焦虑，你依然是一个学生——学生身份是一个安全气囊，总还能让你过去。

我觉得，国内的大学，算是对在义务教育阶段不熟悉社会的少年们，最后一点温柔了。

我说自己的经历，不是想劝任何人在大学里做任何事。

恰恰相反，我是希望所有人明白：

大学里，无论别人怎么念叨各色各样非做不可的事，实际上，没有什么是非做不可的。这就是大学的可贵。

实际上，生而为人，并没有太多事是非做不可的——这种道理，是可以一点点通过切身体会明白过来的。

然而大多数人无法适应这种自由，所以大学是大多数人的人生里，第一段以及最后一段，可以尝试一切的岁月，是那段做错了依然有得弥补、可以尝试一切而且来得及后悔的岁月。

就像游戏里的新人村：这里是让你适应一些基本技能，享受一点放松氛围，如果愿意还可以练练级的，那么段时光。你可以做一切，也可以不做一切，但大体上，这里允许你不做一切。外面的世界很残忍，逼迫你必须按规矩来，但这里依然允许你尝试一切。

所以回到题目。

大学时光没有应该必须做的事；做什么都可以；唯一不应该的，是瞻前顾后左思右想，白白虚耗。

因为这样你可以做一切，同时依然有权利不做任何事的时光，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Enj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