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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契诃夫与鲁迅先生:到了懂他们的年纪了吗?

作者: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来源: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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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3

题目这三位,都是极卓越的短篇小说家。各自语种里最卓越的短篇能手之一。

都是白描能手,三两笔刻画人物,描绘日常生活。

都喜欢用非英雄典型人物做主角,以小见大,小说里洞见了一个时代。

但具体有不同。

粗略分类的话,我觉得:

莫泊桑是艺术家,追求描绘;契诃夫是深思者,尽量呈现;鲁迅先生是战士,负责刺痛。




莫泊桑一度被奉为现代短篇小说之父,妙在其形式简洁圆整。他秉承师父福楼拜的风格,清晰简洁,没有废话。多短句,引语明快,散文式叙述。

只论讲故事的流畅轻快,论故事情节的连贯,一环扣一环,他大概三人中最佳。


极擅用第一视角——比如众所周知《我的叔叔于勒》——增强代入感。所有人都熟悉的《项链》里几乎不加旁白评述,任读者自决。其他像《首饰》等都如此。《羊脂球》是成名作,但风格其实还比较端正持重,不像《雪夜》之类,带一种妖异的轻巧。


毛姆就很喜欢莫泊桑,经常学他的风格。他认为,莫泊桑小说的人物动机,多是强烈的欲望。所以他的故事即便看着平淡,也有足够的戏剧性。

真写过的就知道,他能用几乎不带主观评价的笔法来完成,这其实是很难的。

即,如果想听一个最吸引人听下去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可能莫泊桑是这三人中最好读的。




契诃夫早年和后期是两种风格。早年就是中国读者都熟悉的《变色龙》、《凡卡》、《苦恼》之类。形式轻巧,也很机灵。他那个时期描述各色小干部极为漫画化,讽刺精妙,带点感伤,有点学果戈里。

24岁他写《变色龙》,26岁那年,他写出了《烦恼》和《凡卡》。他依然不想用太冷峻的笔调,但已经开始触及弱势群体的灵魂深处。他写小人物,便是小人物,而非其他俄罗斯小说家,无论多接地气,终究带文艺腔;如屠格涅夫《猎人笔记》,看是自述,到底居高临下。契诃夫将自己放得很平很平。28岁,《草原》被发表,他得到了俄罗斯科学院的普希金奖金——他是个严肃的小说家,而非一个幽默作家了。30岁那年,他去库页岛,看到流放地的苦难。从此那个幽默滑稽的契诃夫逐渐流逝了。他甚至为自己有过《变色龙》这样的小说而苦恼过,因为:

“无论我如何变化,读者总还希望我给他们讲点笑话。”

30岁之后的契诃夫,可能是人类史上最忧郁的小说家。《农民》、《挂在脖子上的安娜》、《第六病室》。他沉郁顿挫,深刻敏锐。

虽然他不喜欢托尔斯泰,托尔斯泰却极推崇他精确到位的描写:

“每一笔的意义都独一无二!”

后期契诃夫发生巨大蜕变。如果说莫泊桑追求的始终是精确优美,那契诃夫已经无所谓优美不优美了——许多读者估计都有类似感觉:莫泊桑的东西,怎么都读得下去;契诃夫中后期并不总读得下去,但读完了会沉浸其中很久。


《第六病室》和《农民》这样的小说,简直臻于沉痛。契诃夫后期这种营造悲惨甚至恐怖氛围的能力,不动声色描述苦难者的能力,已经出神入化了。而且他不再追求完美的形式(如福楼拜和莫泊桑),而开始更多现代小说风格的尝试;他后期某些小说里,读得出卡夫卡的先声了。

不要误会,如果契诃夫乐意,他还是可以写出精妙的故事,比如《带狗的夫人》。但他的追求不止于此。他是想往俄罗斯的民族性上去凿的。萧伯纳就发现了这一点。

纳博科夫是这么表达对契诃夫感情的:

“文体糟糕、叙述凌乱、主题重复——但如果我要去另一个星球旅行,我还是会带上他的小说。”




好,说鲁迅先生。

在莫泊桑和契诃夫之间,鲁迅先生偏向契诃夫——他一直在努力搞契诃夫作品的译介嘛。

《狂人日记》,众所周知,从果戈里与契诃夫的小说都有得益。读过的也都知道,那不是传统讲故事的法子——比如莫泊桑那样——在文体写法上,是有突破的。

但在技法的开拓性上,他没有契诃夫那么高。当然在中文小说领域,鲁迅先生的小说是有开拓意义的。作品也偏少,三个集子而已。《故事新编》里还有若干篇是半开玩笑的。


说优点。

作品虽不多,但在风格写法上,鲁迅先生有许多尝试。

《阿Q正传》的戏谑插话风,《故乡》总体的沉郁抒情,《孔乙己》的视角。《风波》以小事见历史的选材,《狂人日记》的呓语式心理剖白。《祝福》的冷峻加回忆。《孤独者》里借几次见面和书信一口气陈述魏连殳的命运。《离婚》里大量对白代替心理描写,《肥皂》不动声色的讽刺,《弟兄》的大量心理描写。

他对自己的风格很有追求,不停在找新的写法。


内容上,鲁迅先生和契诃夫、莫泊桑一样,都在往人心根子上挖。莫泊桑笔下的人大多被欲望控制,但表面不露;鲁迅与契诃夫笔下的人物,许多是绝望或迷惘的——这点有别于莫泊桑。

以及,和契诃夫一样,鲁迅先生的小说情节不算太紧凑——这也是他俩和莫泊桑环环相扣的故事区别最大处——但笔下的每个人,多陷于迷惘绝望之中,无法得救。

无论是孔乙己还是阿Q,无论是祥林嫂还是闰土,最后都是如此。

鲁迅先生和契诃夫都不喜欢分析人物,他们只描写人物,分析人物就留给我们(和我们的语文老师)了。




三位都是白描讲故事的宗匠。

在绘声绘色用传统方式讲一个故事,让你乐意听,也听得下去这一环,莫泊桑高些。

在对小说形式的开掘上,契诃夫高一些,也更有开拓性。虽然鲁迅先生的作品在中文领域,还是极具开拓性的。

在深刻描写一个阶层、洞见人性这事上,鲁迅先生和契诃夫是相依相随的。

甚至,在描述庸碌配角的复杂感情方面,鲁迅先生可能是这三人中最高。

或者这么说吧:

在故事叙述方面,莫泊桑最流畅;写法开拓性和世界气氛营造方面,契诃夫高些。

但在感受之细腻、观察之敏锐,对多阶层人物(尤其是农民)总结之老辣,正面硬写之勇决,我觉得是鲁迅先生的长处。

像契诃夫笔下的农民在绝望中,许多趋于混沌迷惘;而鲁迅先生能够把迷惘混沌的人,一两笔写出他们非常真切的色彩来。比如华老拴的妈,比如咸亨酒店的老板,比如卫老婆子。


这其实也跟年龄有关。

莫泊桑30岁写《羊脂球》,43岁过世。且他在法国。

契诃夫24岁《变色龙》,44岁过世。且他在俄罗斯。

鲁迅先生《狂人日记》出来时,38岁了;《呐喊》出来时,41岁。他所处的时候,我们也知道了。

他人结束的年龄,是他开始的年龄。

所以开头说:莫泊桑是个艺术家,契诃夫是个玄思创造者;鲁迅先生是个战士。


他们的小说,少年的我们是读不太懂的;大概得经历了些,才能明白。

现在城市居民,也许读莫泊桑(笔下被物欲引导的小资产阶级)更有感觉;而往偏远地区越走,看见的迷惘与绝望越多,越容易觉得契诃夫和鲁迅先生深邃与勇敢。


纯论小说的艺术性、开拓性与量的积累,鲁迅先生未必高过前两位。

但他是拿小说当投枪的。像《铸剑》这样的作品,若在意叙述逻辑,自然有些神秘不经,但好在狂气十足、殒身不恤。他在意的是刺痛,是痛快,而不在投枪本身是否打磨到最精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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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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