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研究：香港电影里的日本情色

第四部《省港旗兵》拍完后，麦当杰决定去一趟日本，为他的下一部改编自《肉蒲团》的《偷情宝鉴》做一次“田野调查”。

《肉蒲团》的故事对香港人并不陌生，早在1987年就有一部未央生的电影上映了，那部电影叫《浮世风情绘》（《足本肉蒲团》），出自大导演何藩的手笔。

《浮世风情绘》并不十分成功，当年只收得400多万票房，位列榜单第53位，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自从三级制施行以来，情色片这样一个沉寂许久的片种又死灰复燃起来，人人争拍三级片，管你枭雄或小鬼。

在这样的情况下，麦当杰拿着嘉禾的1500万港币去了日本，他想拍一部“高级”的三级片。

根据麦当杰后来的访谈我们知道，这一趟日本之行，麦当杰不仅带回了村上丽奈、鲇川真理和新村量子，他还认真地学习日本色情片的“技术”。

比如说，为什么那些日本影碟里的“动作场面”那么诱人？麦当杰觉得这就是声画结合的结果。

画，并不是要全程裸露，有时候表情更“好看”。

声，乃是这些日本女优们的专业“技能”所致。

麦当杰甚至举了李小龙的例子——他说我们所熟悉的李小龙的那声嘶叫其实并不是李小龙的声音，这是他找专人配音的。

那么，拍三级片的叫声为何不找专业人士配音呢？

于是你看，《偷情宝鉴》里的呻吟声，基本上都是拍完后送到日本，去找那些专业女优配音的。

效果呢？那还用说？这部电影当年爆收1800多万，雄霸影史三级片冠军位置长达20年。

香港电影向日本人偷师是有“传统”的，情色片更是如此。

早在1967年，邵氏便在日本请来导演，拍摄了香港首部有裸露镜头的电影，《飞天女郎》。

《飞天女郎》的导演是中平康，因为情色片《疯狂的果实》被蔡澜他们看中，跑到香港来拍片，他拍的第一部电影就是《飞天女郎》，仅有一丢丢裸露镜头，第二部是《狂恋诗》，我不记得有什么露点，不过渲染的气氛显然相当暧昧，到了第三部《猎人》，嗯，当时的评价是“只顾卖弄软色情”！

在那个“太阳族”电影盛行的年代，“卖弄软色情”成为日本人来香港拍电影的一大风气，这也就是香港情色片学习日本的第一步：

引进技术与故事。

中平康（杨树希）来港拍摄的三部电影，有两部是翻拍自自己的旧作，《狂恋诗》翻拍自《疯狂的果实》，《猎人》翻拍自《猎人日记》，很难说有什么创造价值，只不过是给了香港电影工作者一个学习的机会。

在那个年代，因为邵氏的财大气粗，大量的日本电影人纷纷来港，西本正、中平康、井上梅次、村山三男、岛耕二等等都在邵氏电影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他们代表着先进生产力，可以说是提升香港电影质量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力量。

不得不提那个化名穆时杰的村山三男，他也在香港拍过三部片，《人头马》、《鬼门关》、《杀机》，而其中最卖座的《人头马》便是一部软色情电影，这应该是后来成为红色商人的狄娜性感的开始。

香港人找来日本导演基本上都是翻拍自己的旧作，一个暧昧的老故事加上新鲜的面孔，既大受欢迎，也略微缓解了语言不通带来的压力——不得不说，那个时候的香港，是个故事稀缺的年代，即便是这些日本导演，除了翻拍自己的作品，甚至也翻拍好莱坞的电影，比如上面提到的《杀机》便显然取材于《电话谋杀案》。

也有香港导演以此为食粮的，还是中平康的《猎人日记》，他自己翻拍了一遍，何藩又翻拍一遍，不过这部电影绝版了很久，我也是至今没有机会看到。

所以说那些年日本电影的风吹草动都对香港影响极大。“太阳族”电影盛行，邵氏便拍了一堆太阳族的电影，“粉红复仇”电影盛行，邵氏便拍了一堆粉红复仇的电影，你猜嘉禾为什么要找池玲子来出演《心魔》？还不是因为那套《女番长》的粉红电影在香港爆红？于是理所应当，池玲子在《心魔》里的主要功用就是脱……

很多年后，当大量的AV女优来港时，有人采访她们，她们都给出了一个日后看起来很标准的答案：香港人工高、制作专业。

当日本粉红片永远是一个模式地40分钟床上运动镜头时，香港三级片，尤其是古装三级的布景与剧情显然要显得更精致一些。

但往前则不是，可以这么说，所谓的风月片盛于70年代又死于70年代是有道理的，除了李翰祥何藩与半个吕奇，其他的情色片大多很难入目，演员奇丑无比，故事一塌糊涂，不死，也难。

这便形成了我们将要说的第二个话题：

引进演员。

这里的演员，主要是日本脱星。

根据宝岛社的那本《1亿人的AV》所言，第一个来香港拍片的脱星是丘尚美。

丘尚美我不认识，那本日文书我也只看过引用，想必它说的是《艳窟神探》里那个露胸的日本人淑子小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段时间艳情片盛行，以致肯脱衣服的演员紧缺，大量日本女优来香港拍片。

角色？当然是单一的功用性角色，以嘉禾为最，除了池玲子，其他的脱星都只是扮演一些妓院员工，连演员名单都上不去的。

她们真正被“引进”，当从80年代开始。

不得不提我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舞厅》。在那个陈惠敏正当红的年代，这部日后直接影响了《古惑仔》的电影，大张旗鼓地打出了宫井莲娜的名字。

她在电影里扮演一个叫美子的角色，也就是那段著名床戏的主角，陈惠敏“好身手”。

总之从80年代开始，“引进”著名日本脱星开始变得正常化起来，《野蜜桃》中有三位，《狂情》中有两位，上面提到的《浮世风情绘》中也有两位。

而当工藤瞳、一条小百合、村山丽奈、大友梨奈这些熟悉的名字终于出现时，我们知道，香港三级片的春天已经到来了。

1988年光棍节（虽然当时没有这种“节日”）的前一天，宅男们欢呼雀跃，香港三级制正式颁布！

除了专放日本粉红片的“日活院线”，一大批港产情色片即将到来。

1990年左右，盗版影碟在香港迎来春天，在那个还是录像带和LD的年代，由黑社会控制的盗版市场充斥着大街小巷，以至于电影公司无计可施，只得在影碟的开头放出“盗版就是犯罪”的口号。

而在这些盗版影碟里，毫无疑问AV占据着比院线片更重要的位置，根据《东周刊》的调查，1991的盗版AV市场日营业额高达81万港币，而所需的成本，仅仅20万，而1993年VCD出现之后，需求更高，成本更低。

在这样高回报的刺激下，各种封面与内容毫无关系的盗版AV铺天盖地，人们像捡宝似的在路边挑选着AV影碟，但实际上你没办法知道这张影碟是不是你看过的。

而另一方面，日活院线上映的那些粉红片也是鱼龙混杂，因为当年日本情色片往往只有三四十分钟，所以大量的电影采用了私自剪辑的方式，把两三部不同的电影剪辑在一起当作一部电影反映。

毫无疑问，90年代的日本AV产业已经逐渐没落了，但香港却有着新鲜的嗷嗷待哺的年轻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日本合作成了一条必然的道路。

与日本合作有四种，前两种是引进技术与演员，这是传统做法，前面已经说过，到90年代成为一时风气。

技术方面比如《聊斋艳谭之五神通》，它的摄影师是佐川和夫，而李翰祥的《金瓶风月》则请来了岩木井担任摄影指导。

演员方面更不用说了，你们都清楚，杨思敏、小泽圆，说起来又是一番青春记忆，前些年连吉泽明步、苍井空都给请来了，最近的是《3D豪情》的冲田杏梨？我不清楚，不过这个传统要继承。

而另两种，则是影像与港日合拍。

影像方面你们都懂，开头说到的画面与声音就是一种。

譬如你们已经习惯的淋浴与偷窥镜头，显然就应该是从日本学来的，尤其是淋浴，我看过一些介绍，说很多香港导演找日本脱星来，往往给她们一个淋浴的设定剩下了就让她们自由发挥了。

其实岂止是日本脱星，就连国人也是如此，所以你看到那么多粗制滥造的小成本三级片往往会有大量极其冗长的洗澡镜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影像的另一种则是题材，嗯，最明显的就是各种“制服诱惑系列”。

而其中的《制服诱惑》因为有了朱茵更是收得千万票房，位列当年票房榜前十名。

至于港日合拍，其实是个伪命题，单独拿出来说，是因为就在一个月前我对此还是毫无概念。

当时我打算写一篇关于《大迷信》的稿子，我一直觉得这部1992年的所谓纪录片是部神奇的电影，于是除了那些山野传说，不可避免地要去查李居明的资料，明面上都很清楚，在新艺城怎样怎样balabala，然而也是意外，我居然发现了这位风水“大师”居然编剧过一部叫做《将冰山劈开》的三级片。

《将冰山劈开》是梅艳芳的一首歌，如今被用作三级片片名当然是李居明的主意，这部电影的导演是黄礼强，曾经做过严浩的副导演，而出品公司，则是大名鼎鼎的日活。

这让我颇为意外，居然，日活还拍过港片？

按图索骥，我发现日活与香港合拍并不止这一部，事实上早在1966年邵氏就与日活合拍过一部叫《亚洲秘密警察》的电影，这部电影不是情色片，不过有意思的是，香港和日本发行的是两个不同的版本，两个版本的男主角居然不是同一个！

而情色片方面的合拍则要轮到1974年的《勾魂艳鬼》了，那一年今村昌平在拍纪录片，去马拉西亚的时候途径香港见着了混迹于在此的西本正，一拍即合，由日资福星公司拿钱拍了这部电影，不过从导演到主演都是香港人，西本正以及春原久政只是作为制片与顾问，当然，电影也是在香港上映。

我所理解的真正合拍，则是前面说到的陈惠敏大战女优的《狂情》，该片分别取景于港日两部分，香港部分的导演是黎大炜，日本部分的导演则是小原宏裕，出资方是日活，制作方是嘉禾，当年也是收得500多万的票房。

而在合拍片里被讨论得最多的则是一部叫做《香港三级女星》的电影，内容没什么可说，大概有影射叶玉卿吧，总之日活与香港共同制作。

这是1992年的电影，片长只有六十五分钟，所以很有可能是1991年那部《香港三级模特儿》的跟风之作，《香港三级模特儿》也是日活投资的电影，1991年它们拍了三部“香港”系列，除了这部，还有《香港豪放女学生》和《香港娱乐圈丑闻》，至于票房，三部全部都在100多万。

小成本以及无名演员，看起来就是捞钱手段，这些电影能吸引人的也就是这些片名了，倒是在《香港娱乐圈丑闻》里我看到了苏B的名字，苏B是谁？也就是苏国柱，在《血恋》和《舢板92》里真枪实弹，拍了不少地下色情片，被一些人称为“尺度之王”。

当然，这其实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事实上港日合拍的情色片并不多，能两地上映的更少，拿2002年那部《禁室培欲3香港情夜》来说，当年也只是日本上映，而香港只发行了影碟，可以说一方面是因为三级片大多是小制作，粗制滥造者往往一个房间就够了，并不需要合拍这样的大阵仗，一方面来说，香港三级片兴起的时候正值日本情色事业的衰退期，两者并不在一个频道上面，所以合拍的想法很少。

至于现在，连香港电影都找不到市场了，你还指望日式情色进军内地不成？

香港三级片曾经为什么那么火？这是我很久以来的疑问。

当然我可以从经济方面列出许多看似正当的理由，比如电影市场蓬勃，加上三级制的制定，可以说不仅是三级片了，那段时间武侠片、恐怖片、喜剧片各个片种都比较出彩。

但似乎又不是这个道理，三级片的前身，风月片在70年代不是也有过一小阵的热潮吗？怎么到80年代就消退了？

是香港人突然想看情色了？到底是怎样的契机和心理？

AV的载体变化与流行当然是一方面，那么临近97的心态变化会不会又是一方面？

香港1990年以后的电影，甚至连喜剧都带有一股苍凉的意味，更不用说大量追求感官刺激的电影盛行了。

武侠片。当然是视觉奇观，徐克上天入地快速剪辑，打造了一个你无法思考的世界。

恐怖片。当然是不安全的表现，熟悉的地点熟悉的红色高跟鞋，却隐藏着某种恐惧的不确定因素。

至于三级片，色情与暴力齐飞，本身就是个宣泄的出口，你若是以艺术手段拍三级片而不给观众直接的刺激，其结局恐怕就像是《神探power之问米追凶》里那样，被观众嘘场了。

所以说，是不是心理上的压抑，导致了观影需求方面的黄暴需求？

当然，这不过是我的一家之言，心理这个东西，时过境迁，连求证也无从说起的。

只是从90年代开始，香港人民对AV影碟和三级电影的需求是事实，但是后来，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影碟和电影一起落幕了，三级影院结业，人们随意选择着硬盘里的女优，那些村上丽奈或杨思敏都变成了青春的回忆，我们再说起这些名字的时候不再有淫邪，而是把她们和周润发、周星驰放在了同等重要的符号位置。

你至今还看三级片？恐怕未必了，那些粗制滥造的大多数实际上不可能有重复观赏的必要。

有必要的，只是怀念起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个偷偷摸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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