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说，蓝洁瑛在逝世前很久，就已经疯了

他们说，蓝洁瑛过世了。

我想象不出来她过世的样子，只好靠记忆拼接。《大话西游》里她是刚烈的春三十娘，断龙石放下时，她横剑逼二当家吴孟达走人，“不走我死给你看！”《唐伯虎点秋香》里她和唐伯虎其他老婆一起上吊撒娇。

然后是《大时代》里，她扮演的罗慧玲已经疯掉，先是郑少秋经典的丁蟹拿走了当年刘松仁版方进新给她的遗物戒指，她发疯般追击，让天不怕的丁蟹都认怂，给回了戒指，她于是欣慰地解脱了，死在一片飞雪里。《大时代》全片亡者无数，但那依然是全片最动情的死亡，还有配乐：王菲《这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我想象中，蓝洁瑛就是这么过世的。

全世界都说蓝洁瑛美，但我小时候甚至没意识到蓝洁瑛的美，一来小时候懂个屁，电视上的大姐姐看去都挺好看，不分彼此；二来那时候我看《大时代》，蓝洁瑛只年轻了一小会儿，就开始演刘青云、李丽珍们的养母。全片她扮演的罗慧玲都是蓬头粗服，做司机，做主妇，当没过门的后妈。没事就在骂刘青云的方展博没出息，跟郑少秋的丁蟹对峙，扇陶大宇的丁二蟹耳光，看着家里的孩子们发呆。

意识到她有多美，是《大话西游》的事了。

蓝洁瑛五官明艳，脸颊线条尤其对。出来的效果是：她美丽得很端正。大眼睛可以笑得很明媚，冷笑时眼尾嘴角则显得出倨傲，比如她对周星驰那句经典的“孺子可教也。”

但那是后话了。对我而言，她主要是个好演员。

对我而言，《大时代》是史上第一港剧，而《大时代》的第一女主角是蓝洁瑛——郭霭明和周慧敏与刘青云的爱情戏很动人，郭霭明还顺便嫁了刘青云，李丽珍和邵仲衡上演了许多人津津乐道的孝婷恋，但蓝洁瑛是本剧核心女角，从头打到尾。她代表着这个剧里方家的苦难，方家的执拗，方家的执着。

真是蓬头粗服布衣荆钗不掩天香国色啊。

我印象最深的两段戏，一是她被郑少秋版丁蟹劫持时，看他惊慌失措，于是自己冷笑，快意恩仇。二是她发疯后，畏畏缩缩地让刘青云的方展博别去报仇，“丁家很厉害的！很厉害的！！”

一段是压抑许久快意恩仇得偿所愿的愉快；一段是被强权压迫到失去理性的绝望。

这两段演得太好了。好到多年后我知道她的经历后，会不自觉地联想：

她当初是吃过这样的亏吗？

这部剧，是在暗示她的一生吗？

蓝洁瑛演《大时代》给人当后妈时，不过28岁——比当时的刘青云大一岁，比李丽珍大4岁。拍《大话西游》时31岁，但那几乎就是她最后的作品了。先前24岁时，她已经被无线雪藏过两次。然后就是著名的被大佬性侵，到2005年她宣布破产。

然后就是，他们都说，蓝洁瑛疯了。

他们是香港的媒体，跑得比谁都快，什么都拍得到。他们说蓝洁瑛头发白了，疯了，捡垃圾什么的。

2015年蓝洁瑛上《102观星总部》，我看了那段访谈，没觉得她疯：她当然不如以前美了，但一个52岁的女人，状态看去并不差——至少不像香港媒体希望我们知道的那么差。如果我有个阿姨52岁了还这状态，我都会问她怎么保养的了。

都知道香港媒体出了名的八卦，出了名的拜高踩低，出了名的标题耸动，出了名的刻薄。光我但有需求才有市场。背后是什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心理？喜欢看人楼起楼塌的情绪？喜欢看人落魄可以踩一脚获得心理优越感？不知道。

毕竟香港媒体很喜欢旁观别人的精神痛苦。蔡枫华、陈宝莲、关淑怡、吴绮莉，哪个不是被他们津津乐道当疯子指手画脚？

但我另有一个邪恶的猜想：

按照他们香港媒体的说法，蓝洁瑛是疯得不可救药了。

按照我们看得到的视频采访，蓝洁瑛似乎还算正常——有些孤单，不算富态，但没那么夸张。

是谁在试图渲染蓝洁瑛疯了、将蓝洁瑛隔绝出来，让她孤零零的呢？

如果《大时代》里，丁家可以靠一手遮天让人相信方家完了，让罗慧玲疯掉，现实生活中呢？毕竟，无线想雪藏蓝洁瑛就雪藏，在香港，一切都是大佬说了算。

希望我们认为蓝洁瑛确实疯了、疯子说的话不算数的，只是香港八卦媒体吗？

我们都知道巅峰期的香港是个极端之城。一面是高楼大厦，一面是鸽子笼；一面是金融之都，一面是底层百姓。最开明又最迷信。最先进又最江湖。以及，当然，“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谁会乐意渲染她的疯狂呢？谁会乐意看到大家都相信蓝洁瑛疯了呢？

除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媒体受众，还有谁呢？

蓝洁瑛过世了，我很难过。她有我年少时不能理解、很多年后才知道的美貌与坎坷。我小时候看《大时代》，只觉得这部剧真惨，现实生活中的香港市民原来可以这么惨；但年纪大了才明白，是可以更惨的。而《大话西游》结尾，春三十娘成了个庸碌的豆腐妇，看着很让人伤心，其实已经算是好归宿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她所处的，就是这么一个赢家全得，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吗？

我這條命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

師父曾經告訴我：因果報應總有時。

——《无间道》·韩琛。

念这段台词时，曾志伟自己，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