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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爱上谁的?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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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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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野蛮,一个邋遢,两人就这么见了面,以丑态。

野蛮的一个咒骂:变态,小三。

邋遢的一个不耐烦:怎么样我也是个男的,多了一根,要叫你也得叫小王。

一男一女,情敌相见。

《谁先爱上他的》剧照

台湾电影《谁先爱上他的》里面的剧情设定,是最容易勾起观众欲望的那种:父亲死了,保险金却全都留给了他的同性爱人。

母亲刘三莲带着孩子上门找情敌讨要财产,倒被一向反感管束的孩子宋呈希借机赖进了“小王”的家里。在有意摆脱母亲的同时,这少年想亲自确认“小王”阿杰是不是破坏自己家庭的坏人,也想知道对于同性恋的父亲来说,这个男人和母亲,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小三。

到了今天,爱情分门别类:异性爱情,同性爱情,跨性别爱情,当然还有更复杂的情况。可哪怕《牡丹亭》里的人鬼相恋,在今天也能为人接受:即便生死异境,天人两隔,爱情故事仍能惹出眼泪和观众,使你我不吝支援。但那毕竟是一场虚构——故事里的人只用面对爱情,而现实却遍地油盐酱醋,零落事故。

《谁先爱上他的》片名里的“他”,就得面对加了“现实”前缀的爱情故事。“他”是大学教授宋正远,身份和名望都算体面。在小剧场里偶遇了年轻的阿杰,走的是最常规的那类相识相处自然相爱的路径,并不出格,也未超纲,甚至无趣。唯一的特殊,在于“同性之爱”。

但特殊的欲望终究抵消不过普遍的欲望。敝帚自珍,挡不住举世追捧的引诱。得到了“爱情”这件自我认同的世间好物,仍旧想要得到其他人认同的好物。而世间的好物太多,可爱的也太多,宋正远当然也有许多欲望,不止囿于“同性之爱”一个。

于是,他突然向“非正常”的爱情告辞,开始去追逐那名为“正常”的欲望:迅速娶妻生子,和毫无出彩甚至庸俗无知的刘三莲生活了十几年。

在得知身患癌症命不久矣之后,他又决然离开妻子,选择“做回自己”,和阿杰度过了最后的日子。这一个一个欲望,宋正远都没落下。却留下了阿杰与刘三莲在影片开头狼狈对峙的局面。

和许多同性电影不同的是,《谁先爱上他的》已经跳脱出了单纯的爱情命题。《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和《莫里斯》描写了诸多同性恋人本身的痴缠过程,无论结局作悲作喜,都以尽善尽美的画面关注于爱情本身,主人公多是光彩夺目的。

在《谁先爱上他的》里,更多地呈现出了一种真实的困境:宋正远得面对社会的不容,俗世的指摘,面对疾病。同妻刘三莲得面对孩子的课业,留学费用,家务,骗婚,心理疾病。阿杰得面对爱人的抛弃,回归,死亡,剧场工作。未成年的宋呈希得面对爱情和性别的关系,确认有罪或无罪的是非问题。他们是晦暗的,颓废的,毕露疲态的,一眼望去,跟“爱”是没什么关系的。他们如今的凋败是宋正远或出于压力或出于欲望的遗产。

《谁先爱上他的》电影海报上有句注解:先爱先赢。但谁先爱上宋正远的这一先后顺序根本无妨,谁是第三者也没有追究的必要。真正该提出的问题是:他先爱上谁的?

他先爱上的是哪种欲望?是自己认同的,还是大众认同的?

他先爱上的是哪种教化?是要爱得合理,还是要爱得合情?

他先爱上的,是以阿杰为象征的自己的本能,还是以刘三莲为代表的大而无当的公共守则?

他爱的到底是谁?又爱谁多一点?或是,他两者都爱?

李银河在2018年的时候提供了一个估算数据:我国同妻数量387万。且大多数同妻仍旧身在其中毫不知情。这一群体的丈夫们,也许正如宋正远在第一次离开阿杰时说的“回归正常”了。但其真心假意,却不可度量。

正常,能躲避更凶猛的风暴。在电影《快乐王子》里,奥斯卡·王尔德和情人波西找来一群当地的年轻男子聚众淫乱。男子的母亲和妻子上门大闹,翻找一遍后,却发现并没有“女人”这个敌人,而男人们最多可归于赤诚相待的友情。于是转眼间面露喜色,怒气消散,甚至满怀抱歉,自认莽撞打扰了男人们的聚会。

对于这些妻子们来说,相较于常规意识里能夺走丈夫的“她”。“他”似乎不是一个爱情的敌人,而是一个认知上的。

但口口声声“死小三,第三者”的刘三莲,却把阿杰真正当作了一个情敌,分食爱情——《谁先爱上他的》情节安排已经不再受困于性别议题,让爱凌驾其上,缓和了身份上的歧视和不平等。

世俗的爱情通常会指向一种结果:婚姻,家庭。电影《莫里斯》里,休·格兰特扮演的克里夫最终和一位女士走入寻常婚姻,家族祝福,平步青云,周身洁净。影评人对此多有痛恨:选择了世俗的人自然就失去了爱情。不,他也许选择的也是“爱情”。但前一种爱艰巨,得靠后一种粉饰太平。

即便有“虽千万人,吾往矣”,还有更为周全的另一句:千万人未尝没有道理。

尽管被多年教育人各有所好,各得其所,不必人云亦云。但私人和公开,又有几个人能分得清。总是颠颠倒倒,徘徊无常。这一点又怎么会只局限在少数群体,局限在性别这一沟壑,这是所有人共通的问题。

是枝裕和讲:“电影的存在并非为了审判个人”,我相信,阻力的存在也并不是为了审判爱情。只是,大千世界,万物凶于爱情。不需要谁来抵抗它,打磨它。它就香消玉殒,让步给现实问题。爱是拦不住的。或者什么都能拦住爱。如此一来,似乎也就不再具备剧烈爱情的土壤,倘若一切都比它更剧烈。

《谁先爱上他的》里面有两个母亲形象:刘三莲,中年妇女,擅长发狂。凭借这个角色摘得去年金马奖最佳女主角的谢盈萱说道:“刘三莲拥有着上百种发疯的方式。”

不知怎么回事,这世上大半的母亲,多会沦落成一个怨毒刻薄的形象。

在电影里,刘三莲冲撞着,鲁莽着,市侩着,姿势难看,脏话连篇,五官郁结。但她的动作会习惯性往后躲。孩子质问在公共场合羞辱阿杰的刘三莲:“为什么你那么爱钱?所以你嫁给老爸就是为了他的保险金吗?”

“对,我就是在等宋正远的存款,等他的房子,等宋正远死,等他的保险金我才嫁给他的,我的眼里就只有钱。”

她还与另外一位母亲交了锋。积压已久的恨意令她走到这位老人面前,报复性地说出了那句话:“你儿子(阿杰)是抢别人老公的同性恋,他抢了我老公。”然后刘三莲快步离开犯罪现场,推开了心理医生的门,还抱着一丝精明:“我跟我儿子一起看,能不能算便宜点?”

她的情绪一如既往地失控,痛诉,大哭,但又放低身段,自称自己不够聪明,前所未有地如此渴望一个答案:“全部都是假的吗?没有一点爱吗?就……一点点。”

另一个母亲,卖花老妪,笑容慷慨,与阳光鲜花为伍,看上去就和善得多。她大概是所有人都渴望拥有的那一类母亲。阿杰为了纪念同性爱人的剧场演出结束后,这位母亲从昏暗里走来,不发一言,唯独献上了鲜花和拥抱。这太美观了,仿佛为了美观而美观。但你不忍心质疑编剧对这青年的厚爱。

《谁先爱上他的》电影制作团队曾特意从实际生活里找来了更多的母亲,来谈论“得知孩子性取向以后”是如何反应的。

一位母亲说她最开始不自觉地哭了,但继而对出柜的孩子讲:“那个......没关系啊,我们有那个蒋勋,白先勇,还有那个蔡......蔡康永。”

一位母亲知道了情况以后,马上打了电话给台湾的妇女新知和人本教育:“人本教育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最重要是妈妈’,我想,哦,那没问题,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最爱的是我的孩子。”

其中有一个家庭,出现了一位父亲:“你就算爱了一个女人,这辈子不快乐。那也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啦。”没法不令人感怀他们行之有效的支援,也没法不令人联想到最近处在热议里的综艺节目《我家那闺女》。

《我家那闺女》剧照

对于电影里的母亲形象,台湾导演苏文圣为此写了一篇《眼泪流不停》:“我家对面公寓的二楼跟三楼各住了一对母子。二楼的儿子大概六十岁,妈妈八十几岁。三楼的儿子大概十三岁,妈妈四十出头。这两间公寓里都只住了一对母子,三年来没见过他们的爸爸。这两间公寓里的母子,每天每天,都一直在吵架。巷子很窄,他们总是呼天抢地。常在半夜听见他们争执的内容,老是琐碎又重复。好几次扰得我差点要报警,好几次差点要报警。但是每次都没报警。因为在连续听他们吵了三年之后我渐渐相信,或许这就是母亲和儿子在没有父亲的环境下,不得不选择的相处模式。”

《谁先爱上他的》,最终揭晓了刘三莲和阿杰先来后到的顺序:两个人在同一天认识了他。两个人在同一天爱上了他。

刘三莲还是容易害羞的少女,眉目温柔,和怀抱快递的宋正远误打误撞,散落一地风铃。年轻又英俊的阿杰,在小剧场的走廊上吃盒饭被宋正远碰上,顽劣碰上了说教,继而倾心。风铃在两个家里都被当作定情信物,忠心耿耿地挂了十几年。

两个相遇,都美。刘三莲和阿杰都很美,都还没经历过爱情的采撷和摧折。尽管此后,刘三莲有了索菲娅日记里“他爱我,但只在夜里,从不在白天”的痛苦。阿杰承受了借高利贷为宋正远治病却被打断腿的痛苦。两人都一往情深,都对爱情尽忠职守。

看到他们昨日的样子,方知今天的他们是枯萎了的。

终于,两个情敌知晓彼此的爱意——除了欺骗、折磨、悲哀之外,这也是“他”留下来的遗产。刘三莲不再争夺保险金,编剧再次申明了“爱最大”的意义:宋正远不抽烟却随身带着打火机,也曾在遗书里写下“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虽然那不是爱情”。把预期之中的撕扯,变成了热带岛屿上一阵“温柔的风”而已。什么都能拦住爱,但爱又是拦不住的。

电影《梦呓雨林》里有一个设定,雨林深处,只剩两个人掌握着一门绝世的语言,全世界只有对方能听懂自己的话。他们是唯二的。但他们不交谈。这种设定格外契合少数群体。

如同《快乐王子》一样,《谁先爱上他的》以一首情歌明志。王尔德挥着帽子唱起:“我爱的男孩儿啊,在那高高的露台上,我爱的男孩儿啊,正在凝望着我”,和阿杰的“不要蒙住我的眼,带我飞向你”如出一辙——一切女性能够唱给情郎的歌,这些男子也都可以唱,且不会惹来哄笑。

在电影拍摄结束的一年后,2月21日,台湾当局“行政院”通过“司法院释字第748号解释施行法”草案,规定岛内年满18岁的同性伴侣可成立同性婚姻关系,专法自5月24日起实施。《谁先爱上他的》导演之一许智彦在一次颁奖会上,发表了具有预言性质的感言:“谢谢上一代人把这个地方弄得这么好之后,还要担心我们这个下一代人即将要不好了。辛苦你们了。”这个地方,指的是电影行业。当然,也可以指其他。而将其他地方“弄得这么好”是目前的人在未来要做的事。

《The sight》在采访时提问:“如果可以掌控世界,你会制定什么样的规则”?

许智彦回答:“不希望暴力,各种形式的”。

昨日的他们,不一定今日就要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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