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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黑暗地下的脑回路

作者:利维坦 来源:利维坦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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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7

利维坦按:此文极易让人联想到不久前泰国溶洞被困足球少年事件——在经历了9天近乎绝望的黑暗之后最终获救。据称,当潜水救生员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些少年都坐在石头上,静静地冥想。所有人都很平静,注意力很集中。某种意义上,黑暗中的冥想救了他们的命:冥想可以节省体力,在承受巨大压力时有助保持心理健康。而且洞内的氧气非常少,救援开始时氧气浓度已接近临界值。


结合本文,冥想从神经科学的角度也的确影响了人脑的空间知觉——从彻底绝望的心境中恢复到如常,这些有过特殊经历的人是否具备了某种“神启”?这或许也就是我们“不疯魔不成活”的要义所在了吧。



文/Will Hunt

译/凯文·山县

校对/何里活

原文/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19/02/getting-lost-cave-labyrinth-brain/582865/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凯文·山县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2004年12月18日的晚上,在法国西南部的马迪朗村,一位名叫让-卢茨·约塞特-维尔热斯(Jean-Luc Josuat-Vergès)的男子走进了一座被遗弃的蘑菇种植农场,并在设施内的通道中走失。48岁的约塞特-维尔热斯是当地护理中心的一名护工,生活并不如意,当晚他带着一瓶威士忌,口袋里装满了安眠药离开了家中的妻子和14岁的儿子。当他驾车行驶到蘑菇农场巨大通道的入口之后,他打开了手电,跌跌撞撞走进了黑暗之中。


图源:Giphy


这座蘑菇农场的巨大通道原本是一座石灰矿,在一座石灰岩为主的小山中挖掘出5英里(约8公里)长的迷宫,遍布黑黢黢的矿道、交错的坑道以及死路。约塞特-维尔热斯沿着最初的矿道前进,一个转弯接着又一个转弯。慢慢地,他的手电电池支撑不住了,最终耗尽电量,很快,他又走进一条潮湿的小道,积水不仅浸透了鞋子,两只鞋还都陷入污泥深处。赤脚的约塞特-维尔热斯只好继续跌跌撞撞地摸索,徒劳地在黑暗中寻找出口。


2005年1月21日的午后,约塞特-维尔热斯在迷宫中走失后的第34天,当地有三名青少年恰好打算进入这座被遗弃的蘑菇农场探险。刚刚接近漆黑的矿道,他们就发现了那辆停在入口处的车子,驾驶员一侧的车门还开着。几个男孩马上报警,警方也立即组织了搜救队伍。90分钟后,在距离入口处仅仅600英尺(大约183米)的一处稍微宽敞的洞窟内,他们找到了约塞特-维尔热斯。他已经皮包骨头,像幽灵一般苍白,还长出了乱蓬蓬的胡子——但是他还活着。


在后来的几天中,约塞特-维尔热斯活下来的故事很快就被媒体大肆宣传,他被称为“黑暗中的奇迹(le miraculé des ténèbres)”。


约塞特-维尔热斯也用自己在那几周的经历好好款待了找上门的记者,一时间,人们似乎认为就连登山遇险者、在孤岛求生的海难幸存者也比不上他。当搜救队发现他时,他正手脚并用在泥地里爬,他以粘土和腐木为食,喝石灰矿道顶部滴下来的水,有时甚至要从岩壁上吮吸水分。睡觉时,他就用那些种植蘑菇农民留下来的防水塑料布把自己裹起来。然而,这段经历中某些部分让记者们难以理解,那是约塞特-维尔热斯的情绪曾经出现过的某种剧烈的、难以置信的波动。


猜也能猜到,他曾经好几次陷入深深的绝望,也找来一条绳子做了一个绳套,“以备最后关头之用”。但还有一些时候情况恰好相反,约塞特-维尔热斯声称,有时当他走在黑暗中,自己的心境如同冥想般平静安详,他的思绪变得安详,仿佛从束缚中被释放,他也全盘接受迷失带给自己的感受在迷宫中尽情游荡。在这样的游荡中,他说自己会一连几个小时“在黑暗中给自己唱歌”。


废弃矿洞的坑道。图源:Flickr


智人(Homo sapiens,现代人类的学名)总是表现出卓越航海家的特质。在进化中,我们大脑的深处脑区出现了强大的海马体,每当我们迈出一步,在这部分脑区中都有上百万的神经元搜集我们的位置信息,编织成一个神经学家所谓的“认知地图(Cognitive map)”,从而让我们保持在空间中的方向感。作为一个强大的仪器,其功能远远超越了我们在现代生活中对保持方向感的需求,但它是来自我们那些游牧、狩猎、采集祖先的遗物,他们的远行、远航能力与能否存活直接相关。


在几十万年中,无论是找到水源,还是寻找一处安身的石洞,或者是跟踪猎物,搜寻食用植物,出现任何一次失败都是致命的。如果没有穿越陌生地形的能力,我们这个种族就不会繁衍至今——这也是我们人性中固有的能力。


忒修斯在迷宫中杀死牛头怪弥诺陶洛斯。图源:Chris Warde-Jones


因此,当我们失去方向感时,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原始而苦涩的恐慌。如果细分迷失带来的恐惧,我们会找到很多生下来就害怕的事情——被迫远离爱人和家人、被赶出家园、被丢弃在黑暗中。在我们编造的那些童话中,无辜少女只有在阴森的密林中才会被巨魔和戴着兜帽的老巫婆搭上话。甚至地狱也常常被视作一个巨大的迷宫,就像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在《失乐园》(Paradise Lost)中描述的那样。


而希腊神话中人身牛头怪物弥诺陶洛斯(Minotaur)的传说也是一个关于迷失的典型恐怖故事,传说这个怪物就住在克诺索斯迷宫之中,而诗人奥维德(Ovid)曾经写道,这座迷宫本身就“散发着混乱与不确定性”,让身处其中的人“找不到任何参照物”。


人类对于迷失的恐惧太根深蒂固了,当我们真的走失,很可能触发内心深处的某种崩溃,我们对于自我的认知也随之一起瓦解。1888年,西奥多·罗斯福在《牧场生活和狩猎》(Ranch Life and the Hunting Trail)一书中写道:“对于完全不熟悉荒野的人来说,迷失于荒野中的感觉会让他陷入一种难以自控、不敢面对的恐慌,最终会把他逼到失去理智……如果不能在三四天内得到救助,他很可能发疯,可能会逃离搜救者,此时务必要对其实施抓捕,就像抓捕一只野生动物那样。


Netflix先后推出的《怪奇物语》(Stranger Things)与《暗黑》(Dark)有诸多相似之处,值得注意的是,两部剧同样把“独自迷失在洞穴中”与恐惧联系到一起,并将这样的设定作为恐惧气氛的基调贯穿整个剧情。图源:IMDb


当我们踏进黑暗的地下空间,原本在地面上作为我们可靠导航装置的海马体将突然失灵,就像收音机突然没了信号一样。首先,我们会彻底失去星星、日月的引导,甚至连地平线也看不到——如果不是重力作用,我们连上下都无法分辨。不仅如此,所有那些地面上可以用来指引方向的微小线索都会统统消失:云的形状、植物生长的特征、动物留下的记号、风向……在地下,我们甚至连熟悉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在狭窄的通道、洞窟、墓穴里,我们的视野也同样受限,只能被一个又一个弯道和褶皱遮挡着。对此,洞穴历史学家威廉·怀特(William White)说,你永远不能看到洞穴的全貌,只能看到一个个局部罢了。丽贝卡·索尔尼特(Rebecca Solnit)在《野外迷路指南》(A Field Guide to Getting Lost)一书中写道,当我们穿越开阔地形,我们其实是像阅读文字一样在浏览周围的事物,学习“大地的文字”。然而对于我们来说,地底世界是一片空白,或者就像写满了潦草字迹的书纸,我们却无法理解。


深谙地下生活的盲鼹鼠。图源:Wikipedia


并不是所有物种都无法解读地下世界的信息,一些生活在暗中的生物就可以相当奇妙地适应黑暗。我们都知道蝙蝠的例子,它们可以利用声纳和回声定位能力在漆黑的洞穴中轻巧地俯冲。但是地表之下最出色的领航者也许当属盲鼹鼠:皱皱的,粉粉的,还有大大的龅牙,总之,想象一个90岁老人的手指上长了两颗龅牙就是它的模样了。


然而,有着这副尊容的盲鼹鼠可以在地下建造如同巨型迷宫一样的巢穴。为了在这些漆黑的通道中导航,盲鼹鼠必须经常用脑袋向地面方向撞击坑道顶部,接着,根据从上方返回的震动识别并记住坑道的形状。这种鼠的大脑中甚至有非常微量的铁元素沉淀物,这就像一个内置的指南针,随时探测地球磁场。经过漫长的自然选择,我们这些地表居民当然不具备如此精妙的适应技巧。对于我们来说,一旦步入地下世界,就相当于进入一片虚空,与其说这一步是走错了方向,不如说是走进了根本不存在任何方向的空间。


对于人类来说,无论穿越哪种地形,只要我们天生的定位能力无法做出准确判定,我们就会借助地图,在所处空间中给自己一个定位。然而在地下世界给自己定位没那么简单,长久以来,地下绘制地图只能算是徒劳无功的粗浅尝试。无论是遥远的群岛,还是巨大的山脉,探险家和制图师早已给这颗星球上的陆地景观制作了简洁漂亮的经纬地图,然而一些就在我们脚下的空间,却还迟迟得不到一个准确的地图。


已知最早的洞穴地图绘制于1665年,所绘的洞穴名为鲍曼洞穴(Baumann's Cave),这是位于德国哈兹地区森林深处的一座巨大洞穴。绘制这张地图的人叫冯·阿尔文斯莱本(Von Alvensleben),从地图上残缺的线条判断,此人并不是什么地图专家,甚至称不上能胜任这项任务,这张地图倒是糟糕得难以超越。在地图里,这位探险者没能传达任何关于洞穴的有效信息,无论是透视、方位、深度、长度或其尺寸,他甚至没能表达这一空间是位于地下的。因为装备实在破烂,冯·阿尔文斯莱本只能依靠肉眼观察,然而他尝试描绘的空间却是自己无法看到的。出于认知的巨大局限,这成了非常讽刺的一幕,就像尝试给一个幽灵画像,或者用网捉住一片云。


1665年,冯·阿尔文斯莱本在探索了鲍曼洞穴之后画下了这些草图,这是全世界保存下来的最早的洞穴地图,如今保存在德国马格德堡档案馆。图源:School of Geology A.U.TH


然而,鲍曼洞穴地图只是一个开端,地下制图的失败历史还很长。在几百年间,来自欧洲的探险家们——个个都是勇敢的唐吉柯德——前赴后继地投身洞穴之中,努力寻找自己在黑暗中的坐标,然而屡战屡败,而且失败原因总是令人费解。他们把自己吊在磨损的绳索上,向着更深处下降,在那里又花费无数小时攀爬巨石边缘,或者在潜渡地下河流。


当年他们用蜡烛为自己照亮,然而蜡烛只不过是向四周发出微弱的光晕,充其量只能映照几英尺以外(1英尺≈0.3米)。因此那些测量师往往寄希望于一些怪异的手段,比如一位来自奥地利名叫约瑟夫·纳格尔(Joseph Nagel)的探险家,他为了能照亮一处洞穴中的小洞窟,找来两只鹅,在它们的脚上栓好固定蜡烛的装置,接着用小石头砸鹅,盼着两只鹅能受惊飞起来,一边为自己照亮一边在洞窟中飞行。(这招当然没成功:两只鹅蹒跚摇摆着,一路向地面方向屁滚尿流地逃窜。)


然而就算探险家们最终找到办法做出实地测量,他们对地下空间的感知仍然会被周遭事物扭曲,导致最终的勘测结果与实际相差千里。1672年,在一次对斯洛文尼亚的远征勘探中,一名探险者声称自己测定出洞穴内一条蜿蜒坑道的长度是6英里(约25.7公里),但事实上,他只不过穿越了四分之一英里的距离(约402.3米)从早期的荒野勘探中留下的地图、测量数据往往与事实严重不符,很多记录在案的洞穴根本无法辨认。对于这些老旧的勘探报告,如今也只能当作是记录着假想空间的神秘诗集读一读。


早期洞穴制图师中最富盛名的一位,是19世纪晚期成名的一位法国人,名叫爱德华-阿尔弗雷德·马特尔(Édouard-Alfred Martel),也是留名后世的洞穴学(Speleology)之父。在马特尔长达50年以上的职业生涯中,他领导了超过1500次勘探远征,足迹踏遍全球15个国家,其中有几百次勘探是进入过去无人踏足的洞穴。


马特尔原本只是个商业律师,他早年间也只是戴着圆顶礼帽,穿着衬衫,用粗糙的绳子下降到洞穴深处,不过最终他设计出一套专门用于洞穴勘探的设备。包括可折叠的油布小船,以及笨重的无线电设备用以联系地面工作人员,他甚至专门根据洞穴环境设计了可以为各种设备供电的电池。


他还发明了一种从底部到顶部测量洞穴高度的新方法,在纸灯下面栓一块浸泡了酒精的海绵,整个装置底部拴上一根很长的线,这样在他点燃并放飞这只灯的时候,可以慢慢放开线轴里的细线,从而获得相当精确的高度数据。因此,马特尔的地图就比那些前辈探险家们绘制的手稿精确很多了,那些古代手稿甚至只能算是草图或涂鸦。不仅如此,马特尔在洞穴制图领域还有一个著名的创新,就是根据不同的视角,把一个洞穴分成不同的截面绘制地图,这一方法最终被确立为洞穴地图的标准。


爱德华-阿尔弗雷德·马特尔绘制的一幅洞穴地图。图源:University Bristol Spelaeological Society


经过了很多年的屡败屡战,马特尔和身边的洞穴探险家慢慢把地下洞穴的不确定性当成了自己的信仰。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那种彻底迷失方向后的感受:为了在测定一个洞穴,耗费无数小时的探险之后,他们仍然在黑暗中漂流,已经长期陷入眩晕状态,到头来只能又一次失败。
根据进化论的逻辑,我们的本能总是不顾一切避免迷失方向,一旦走失,很可能触发人类内心深处的恐惧,这些探险家肯定反复经历过深深的焦虑。就像罗斯福在书中描述的那样:“陷入一种难以自控、不敢面对的恐慌。”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一次又一次踏入险地。


让人困惑的是,他们内心这份力量的源泉,似乎恰恰来自受困于黑暗洞穴这件事本身。



来自比利时的建筑师弗朗索瓦·德尔福斯(François Delfosse)突发奇想把镜头深入塑料袋中,并拍摄了一组名为“南极洲石窟”的照片,巧妙地触发了人们害怕洞穴的深层记忆。图源:tumblr


彻底迷失方向的状态可以产生多方面影响,往往能达到出人意料的神秘效力。历史上,艺术家、哲学家、科学家以及更多领域的先贤都会赞美迷失的状态,并且把它视为发现与创造的发动机,他们所指的迷失既有在现实中迷路的意思,也指代远离熟悉的领域,踏入未知。


约翰·济慈(John Keats)曾经说过,为了做出伟大的艺术品,一个人必须拥抱未知,远离已知。他称之为“消极感受力”:“确切地说,这指的是一个人有能力应对不确定、神秘、怀疑,而且不急于追求事实与理性。”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也把迷失描述成一扇门,只有通过这扇门才能在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他曾经写道:“直到我们真正迷失,真正离经叛道,才会发现并欣赏自然的浩瀚与奇妙。


直到我们真正迷失,换句话说,就是直到我们失去了全世界,我们才开始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意识到我们与周遭的关系网可以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从神经学角度讲,这些玄妙的言论都是有道理的:毕竟,只有当我们彻底迷失方向的时候,我们的大脑才会进入最开放,兼收万事万物的状态。


诗人约翰·济慈(1795-1821)。图源:The British Library


在迷失的状态中,海马体的每一个神经元都会疯狂地从周遭环境吸收所有关于声音、气味、景象的信号,渴求任何能帮助我们重新给自己定位的信息。甚至就在我们感到焦虑的时候,我们的想象力也变得异乎寻常的积极,像变魔术一般,从周遭环境中看到各种图像。


当我们在丛林中走失找不到原路的时候,每一根细枝折断,每一次树叶摩挲,在我们的脑海里都会成倍放大,听起来就像一头黑熊、一群野猪或者一个慌忙逃窜的罪犯正在接近。迷失中的大脑向世界彻底敞开的样子,就好像在黑暗中瞳孔为了接收更多光线完全放大。


在上世纪90年代晚些时候,一个神经学研究组终于找到了迷失之所以能产生神秘力量的根源,答案就在大脑的内部结构中。他们把佛教僧侣与天主教方济会的修女请到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实验室中,在他们或冥想或祈祷的时候,对其大脑进行扫描。研究人员很快就找到了规律:大脑前部的一小块区域,也就是顶叶(Parietal lobe)上部的偏后侧,在冥想、祈祷的过程中,这里的大脑活动明显减少。而这一特定的脑叶与海马体的关系非常密切,同样在领航、导航的认知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研究者最终总结道,这些僧侣、修女在其各自的精神自省过程中,本质上伴随着空间知觉的减弱。

(www.andrewnewberg.com/research)


研究人员使用了一种名为单光子发射体层成像的技术(SPECT),可以用于观测大脑中的血流。当大脑区域中血液流动越多,说明这部分脑区越活跃。实验发现,无论是冥想的僧侣,还是祈祷中的修女,方向感知脑区的活跃程度都出现明显下降(活跃程度按照颜色依次排列为:红>黄>绿>蓝>黑)。图源:Andrew Newberg


怪不得人类学家在研究全世界给类宗教仪式的时候,都找到了崇拜迷失感的共同特征。来自英国的学者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发现任何传教的神圣仪式都包括三个基本步骤:分离、过渡、合并分离,即启蒙者离开其社会环境,抛开他或她原本的社会地位。过渡,即启蒙者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的中间过程。合并,即当启蒙者处于全新状态之后,重回其社会环境。整个过程的中心也就是过渡过程,特纳称之为界限状态(stage of liminality),这个单词来自拉丁文中的“limin”,意为临界、极限。


特纳认为,在临界状态中,“原本的社会结构会暂时失去意义”——此时人们将游荡在歧义与模糊的概念中,就好像处于“不再”与“还未”的模糊中间状态中,而触发这种临界状态的媒介,就是迷失感


图源:Pinterest


在全世界各种文化的各种与迷失感有关的神圣仪式中,有一项特别令人心酸的仪式,它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皮特河印第安部落,在那里,部落时不时会驱逐一名成员去“流浪(go wandering)”。根据人类学家贾姆·德·安格洛(Jaime de Angulo)的记载,“无论流浪者是男是女,必须远离营地,置身荒野中最孤独的地点,无论是山巅还是谷底。”


而这一部落的人相信,当流浪者彻底对迷失感投降的时刻,也就是“失去影子”的时刻。而这种驱逐与流浪的努力结果总是反复无常,也许会带来无法挽回的绝望,甚至是把人逼疯,但也可能因此产生某种能力,如果流浪者在迷失过程中获得了“神启”,随后返回部落时就会成为萨满。


对于迷失感的体验,最普遍、最基本的一种形式就是迷宫。我们可以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找到迷宫,无论是英国威尔士的山中,俄罗斯东西伯利亚的小岛上,还是印度最南端的荒野中。而迷宫就像一种机器,一旦运转就可以生产临界状态,其构造的设计核心就是为了尽可能引发并集中迷失的体验。当我们走进那些弯曲的石阵,集中于那些通道的边界,我们就与外界的地貌完全隔离开,进入一种空间催眠状态,原本所有的参照物都消失不见。


在这种状态中,我们也在准备着经历转变,在不同的社会地位、生命阶段、心理状态之间转变。在阿富汗,迷宫是婚姻历程中的一项仪式,一对夫妻可以在曲折的石径中一边探索,一边巩固他们的结合。在亚洲最南端,一些迷宫是冥想的道具,冥想者一边在石径上漫步,一边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内心世界。的确,在希腊神话中,忒修斯(Theseus)在克里特岛上手刃人身牛头怪物弥诺陶洛斯的传说也是一个关于转变的故事:忒修斯走入迷宫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但是当他走出迷宫时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一个英雄。


图源:Financial Times


在现代,大多数迷宫都变成了二维画面,即使是在现实中,迷宫的通道也变成了低矮的石头,或者干脆把通道的图案镶嵌在地板上。如果在漫漫历史中不断寻找迷宫的前身,我们会发现越是远古的迷宫,其通道的墙壁就越高,也越阴暗,利于让人感到切身的恐怖——的确如此,最早的迷宫往往都位于地下


根据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Herodotus)的记载,古代埃及人曾建造大量地下巨型迷宫,意大利北部地区的伊特鲁里亚人也留下了非常相似的遗迹。在印加文明之前出现的查文文化(Chavín culture)曾经在安第斯山脉如今秘鲁境内的深山中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他们在黑暗的曲折通道中进行神秘仪式。而古代的玛雅人在奥克斯托克(Oxkintok)与尤卡坦(Yucatán)两座古代城市中也建造了同样的设施。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索诺拉沙漠中,托霍诺奥德姆部落(Tohono Oʼodham tribe)长久以来崇拜的神名为埃托伊(I’itoi),也就是迷宫中之人的意思,传说他住在一座迷宫的核心中。而埃托伊所在的这座迷宫的入口,经常出现在部落传统蓝色的编织设计图案中,人们相信这一图案就是洞口。


自公元前900起,于公元前200年消失的古老查文文化遗址。上图分别为查文文化宫殿遗址速写、宫殿地下迷宫遗址,以及迷宫中的坑道照片。图源:phoenicia


当让-卢茨·约塞特-维尔热斯戴着威士忌和安眠药,跌跌撞撞走进那座被遗弃的地下蘑菇种植农场时,他是抱着自杀的念头的。按照他自己的话说,“那时我很消沉,有很多阴暗的念头。”当他从迷宫走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重新有了活下去的信念。他开始读夜校,考取了第二个学位,也在镇上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工作。当他被记者问起自己的转变时,他说自己在黑暗中时,一种“求生本能”突然占领了所有思绪,让自己重新选择了活下去。在他最阴沉的时候,他走进黑暗,把自己彻底交付给迷失感,没想到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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