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是约翰·列侬与小野洋子的合体 | 新匠人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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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裔水  图/西游（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被虚构的印刷工人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印刷工人的潜力。

堆积如山的印刷品每天迎来送往，各种字体、色彩、版式、纸张无穷变幻，闭上眼睛都能从刺鼻的油墨里嗅出它们究竟属于杂志、绘本、招贴画，还是方便面外包装，如同孤独的水手可以和鱼对话。

终于有一天，印刷机昼夜不息的轰鸣让他厌倦，他决定逃离这《摩登时代》般的生活，亲自动手设计点什么。

一夜之间，他的作品挂满成都的大街小巷，从第一届中国西部论坛到法国医生组织减少危害中心的形象设计，从为寺庙做装饰到为中国最重要的当代艺术家们设计画册……

在短短十几年间，他亲自操刀了五六百个项目，惊人的创造力，层不出穷的视觉创意，很不成都，甚至很不中国。

有人说他像约翰·列侬与小野洋子的合体，有人对他的毒舌耿耿于怀，又被他的雄辩逗得哭笑不得。他迅速成为中国最炙手可热的视觉设计师之一，2012年，成都当代美术馆为他举办大型个展。展览结束，他却决定放弃一切，从头再来。

转眼又是6年过去了，他的创作早已从平面扩展到装置艺术、产品与空间。他创立了品牌艾和拉维（Artlavie），用“新审美”下的设计语言重新定义中国的传统瓷器。从此，他也不得不为艺术之外的诸多事情焦虑。

有人劝他，如果安心做一名平面设计师，待在自己的舒适区，一定比现在过得更好。但他知道，抗争已是宿命，人生从无定局。而他抗争的，甚至不是命运，他只是渴望更透彻地认清自己。

这些故事都是真的，除了主角早年的经历：他从没做过印刷工人。这个被人们虚构出来的身份，只是关于殷九龙的诸多传说之一。

钻木取火

现实其实比虚构曲折得多，也痛苦得多。

殷九龙出生在四川东部闭塞的乡村，十岁才见到电灯，十几岁到镇上读书时，第一次看电视，才知道外面的世界何其广阔。

贫穷令人窒息。他窝在被子里读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痛哭流涕，书中一幕一幕，正是他生活的写照。

幼子、爱哭、叛逆，在一个强势的父亲眼中，这都是致命的缺陷，而他偏偏热爱艺术，让父亲愤怒不已。

他们不断爆发冲突。在小镇读到高二，他决定彻底离开，《四川日报》上一则成都青年影视学校演员培训班招生的广告诱惑着他。他的梦想并不是成为菲利普·斯塔克，而是成为下一个刘德华。

这个胆怯、自卑的少年开始学习表演，说得最标准的普通话只有一句——“您好”，他随时准备露出笑容，传达谦卑的善意。但蹩脚的普通话让他止步于成都。

而他还算幸运，考上了成都大学设计专业，毕业后第一次拿到薪水，他把钱分成九份，想带给留在家乡的哥哥姐姐们，数了又数，还是默默地将它们归拢起来。每一份实在太少，杯水车薪。能改变命运的，只能是自己，他们如此，他也是如此。

而他无疑是拥有天赋的。整个大学时代，能找到的专业书籍寥寥无几。吕澎和易丹编著的《CI战略》，分析了日本品牌的视觉形象，他反复看了几十遍。或许，物质与知识越贫乏，反而会让人加倍敏感。读一本书就像钻木取火，他善于从字里行间抓住属于自己的灵感火花。

他取出了火，却失去了一只眼睛。连续通宵加班，又被庸医所误，左眼失明。他在一家小医院摘除了眼球。手术第二天，他拿黑丝带绑住左眼，坐在三轮车上轧过成都喧闹的街巷，在人群中独自微笑。

他觉得，他终于和别人不一样了。

他走得越来越远，关于他的想象与谣言、赞美与毁谤也越来越多。人们比从前的任何时代都更迷恋天才的神话，又对一切都满腹疑心。阴差阳错中，逃离乡村的年轻人最终没有成为刘德华，他只是成为了他自己。

茶碗里的风暴

两场雷阵雨之间，会有短暂的间歇。成都人掐准了时机，又把人民公园的茶社坐得满满当当。

这里是殷九龙久违的秘密花园。

大学时代，他常和同学逃课，来这里喝茶，天马行空地寻找灵感。20多年后，成都人喝了几辈子的茶碗，被他信手颠覆。

他试图用包豪斯的视觉语言，重新解读中国的传统，将咖啡杯和茶杯这两种文化的载体，用一种设计语言整合起来。靓丽的色彩，极富视觉冲击力的拼配，碗、盖、碟之间可以不断自由组合，从中倒映出新时代的审美态度。他把它们命名为㎡。

波点、菱形、条纹、渐变、纯色、立体雕刻……这些现代视觉元素在古老的梅瓶上涤荡贲张。他用1/1000系列告诉人们，如果将传统与当下的生活结合，会激发出无限的可能。

吊诡的是，这些时尚的元素，灵感并非源于当代艺术，而是他对乡村生活的记忆——小时候姐姐们穿的豌豆花的裙子、哥哥参军回来穿的海魂衫、老宅的窗棂、土布窗帘的图案……最乡土的生活片段，却组合出极具戏剧化的视觉张力。

瓷土、釉色、组合拼配，都是对工艺巨大的挑战。每个系列产品的研发动辄长达一年以上，他的苛刻要求令供应商们望而却步，若是其中有四川人，一定会抱怨他“弯酸”。

但他告诉他们，他自带流量，这次合作可以让他们重新思考产品。他创办了新品牌艾和拉维（Artlavie），全部的资源都是通过给品牌和供应商上课、帮他们设计品牌形象获得的。他是个手艺人，这是他唯一的资本。

如今，基于陶瓷的创作，殷九龙仍在以每年一个新系列的速度不紧不慢地推进，在他眼中，每次创新其实都在回应一些问题：“1/1000回应的是为什么要仿古，为什么不能提供符合当代人审美的器皿；㎡系列是在回应一个话题，回应关于西方和东方的讨论。”

而这份对新时代消费环境下的“新审美”的思考，正好与新匠人标准不谋而合。

所有的创造都在没和解之前

贫穷带来的痛苦始终刻骨铭心。多年前，母亲得了癌症，她最担忧的就是最小的儿子独自在成都无法安稳生活。

他的公寓门禁森严，曾是成都市内最昂贵的房子之一。然而，室内装修从母亲生病入院那一天戛然而止，装修费都留下来为她治病了。母亲病情不断恶化，他一直希望母亲能到他的房子里看看。有一天，他刚把母亲接到楼下，她就无法支撑，只能送回医院。

关于苦难的记忆漫长而曲折，稍有不慎就可能消解他的设计与思想。然而，如果回避对苦难的追问，我们就很难理解真正的殷九龙。

“经历过生死离别之后才发现，原来身边有那么多东西值得珍惜。虽然我那么俏皮地说和过去告别，但实际上无法告别。就像传统一样，虽然我们这代人是不具备历史深厚的一代，不了解自己的出身和过往，但是冥冥之中，血脉里面流淌着过去的DNA。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们。”

“当你和自我和解了，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你的了。因为所有的创造都在没和解之前……”

事实上，所有的创作，也在举棋未定之时。渴望告别，又无法告别；无法告别，却终要告别。这是人生的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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